雲知渺只覺眼前一抹黑,連忙扒拉蓋在自己眼睛上的手,奈何那只手捂得牢牢的,任她怎麼拽也拽不下來。
“捂着我幹嘛!”
“臺上都是人頭,滾了一地,血濺得到處都是,髒污的很。崔瓚河眼睛都沒閉呢,直勾勾盯着臺下。”裴川半是玩笑半是嚇唬,“怕你看了晚上做噩夢。”
“我才不會,給我撒開。”雲知渺使勁掰他的手。
裴川修長的手臂從後環着她,稍稍用力便將她整個人帶着轉了個彎,背對受刑臺。
“小姑娘家不要瞧這種髒兮兮的東西。”
“少管我,我就要看,哎你撒手!”
裴川偏就沒放手,像架小雞仔似的,捂着她的眼睛退到人潮後。
雲知渺看不見路,只得腳步踉蹌着被架着走,也不知是誰擠在人羣裏摸瞎,還踩了她腳背好幾下,疼得她直嘶聲。
待往後走了好長一段,喧鬧聲漸漸遠離,身後人羣缺口合攏,裴川才鬆開手。
雲知渺低頭看向自己的鞋面,繡鞋錦面印着幾道楸黑的腳印。
“裴川!”
她瞪了裴川一眼,而裴川卻只是雙手抱臂聳肩道:“不用客氣。”
“誰跟你客氣啊,莫名其妙。”
雲知渺快氣死了,什麼也沒看到,還平白無故挨人羣踩了幾腳。她擡手整理被他弄亂的額發,退避三舍般離他遠遠的。
裴川見她這樣刻意拉遠距離,忽的心裏就彆扭起來,惡聲惡氣道:“我是好心怕你看了嚇着哭鼻子,你說誰莫名其妙?”
“我又沒說我怕。”雲知渺雙手叉腰,仰起頭挺直身板,“我和裴校尉很熟嗎,幹嘛管我,沒有邊界感的人最討人厭了!”
說罷,她哼哧着扭頭,兩手拉過從人羣裏擠出來的曉兒和淮竹,大步離去。
裴川欲言又止,見她背影越離越遠,蜷握着掌心,心頭堵着一口氣不上不下。
沒有邊界感什麼意思,他聽不懂。
討人厭他是聽懂了。
目視着交織的人潮將雲知渺身影徹底抹去,他叉腰呼出一口鬱氣,黑着臉扭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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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隊中,孔秋山正與江虎盤點人數,因再過幾日就要回上陽都,得把隊伍再重新編列整合,加之來時武器也多有損耗,在啓程之前,須得再配齊全。
兵士們一個個報了自己的武器損耗情況,孔秋山扯着大嗓門維秩序,江虎則拿個小冊本在邊上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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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虎用不慣毛筆,畫兩筆就分叉,不停舔着筆尖梳理,待記錄完幾個隊列,嘴巴像是吃了煤球,咧開黑黢黢得嚇人。
“大山你瞧瞧,我都記完啦!”
孔秋山被他一張黑嘴嚇了一跳,再往簿子上一看,撓撓腦袋:“你這記的啥啊虎子,咋全是圖案!”
“喏,有武器的打個圈,沒武器的畫個叉,有損耗的畫個四方塊,這不挺明白的嘛?”
“你咋不寫字呢?”
“寫字多費事,我又寫不全幾個,能看懂就行。”
孔秋山猶豫半天,點頭說:“那也成吧,也不知道待會兒拿給大哥看,會不會捱罵……”
說起來,最近裴川老不大高興的樣子,一會兒對着自己那把大砍刀發呆,一會兒又嘆氣皺眉頭,神叨叨的。
兄弟兩個不約而同都想起了裴川最近的怪樣子,抵着腦袋嘀咕。
“大哥今兒又去哪兒了?”
“不知道,前面回來路上,忽然就走了,讓我先回來點人。”
“我瞅着大哥最近應該是上火了,脾氣大的咧,我朝他房門前路過都要挨一句罵!”
孔秋山深有同感:“那可不,昨天我就說了一句,戍營的進度比咱們快一些,大哥就突然拉着個臉,說‘那你去戍營啊,去給陸時棠當副將啊,在老子這兒墨跡啥’,我屁也不敢放一個,哎……”
江虎努努嘴:“是吧,嚇人的很,咱大哥從前也不這樣啊,怎麼來濱州一趟,還學會變臉了!”
兩人搖頭嘆氣,表示不懂。
正要再嘀咕幾句,忽地瞥見裴川回來,兩人迅速止住話題,分開安全距離。
“大哥回來了啊。”孔秋山笑呵呵招呼道。
裴川應了一聲,徑直走到案几邊盤腿坐下,抄起茶壺倒了一杯水,仰頭悶下,擡袖擦去脣邊水漬。
兩人瞧着他臉色不大好看,面面相覷。
孔秋山輕咳幾聲,拿着江虎記好的武器更換冊本上前:“大哥,要換的數量我們都記好了,你看看!”
裴川略擡眼,接過冊本翻看,指尖草草翻動幾頁,便將本子丟了回去。
“記好就行,照着換吧,賬目記好,回上陽都要報給程小將軍。”
“好嘞。”
裴川擺擺手,身體微俯撐着額角長長嘆氣,俊朗的面龐低垂,指尖扣摩桌案,看起來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