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渺在睡夢中覺得自己好似落進一方泥潭,整個人浸在無盡的深陷中,動彈不得,張口不得。
四周濃重的泥流淹沒她的四肢,蓋過脖頸,逐漸遮住了口鼻,肺部空氣一點點消耗殆盡,渾身麻木的瀕死感如蟲蟻蠶食般,逐漸將她吞沒。
驟然驚醒,她急促呼吸,昏黃的燈影漏進視線,搖搖欲墜的視野逐漸平穩。
她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這病實在折磨人,總感覺自己越睡越沉。
屋中燈燭搖曳,靜可聞針,原來已經是深夜了。
她只記得自己昏睡前是在和陸時棠說話,正想擡手揉揉發昏的腦袋,卻感到右手被一片溫熱包裹。
側過眸去,原來塌邊趴着淺眠的少年人,緊緊牽着她的手。
雲知渺微微一愣。
少年人羽睫纖長,隨呼吸輕輕顫動,腦袋枕在窄窄的塌沿邊,好似隨時都會滑下去。燈火照在他的側顏,如謫仙般俊美不可親,髮絲暈着橙黃的影,又顯得整個人格外柔和。
他就這樣守了她一日麼?
雲知渺咬着乾燥起皮的下脣,心情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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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看祝崢日日守着蘇曼,她也心中羨豔過,莫說在這種封建社會,便是在她曾生活的年代,也鮮少有明知妻子身患疫病還能寸步相守的丈夫。
可她和陸時棠又不是夫妻,也沒有許過生死相隨的諾言。
他這樣對她,算是何種情分?
是好友,亦或是姐弟?
雲知渺緩慢地眨着眼睛,大概是受病情影響,腦袋像漿糊一樣。
她從前總把陸時棠當小孩看,可如今他早已不是春雨村那個小少年,他比她要高許多,掌心輕輕一握就能將她的手包裹。
而他們之間的關係,好似也有些超出友情之外。
她說不出是從什麼時候起,心態有了變化,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從心底深處萌發,卻又難以捕捉。
雲知渺垂下眼眸,輕輕地扯過榻尾一襲薄毯披在他身上,但她一動陸時棠便醒了。
他拿過一只軟枕墊在她腰後,伸手探向前額,鬆了口氣到:“還好,高熱退下來了。”
她點點頭,縮在被子裏小小一只,鼻音悶悶的:“時辰很晚了,你去休息吧,榻邊哪裏能睡人,多硌得慌。”
陸時棠抿了抿脣沒接話,起身道:“你先把藥喝了,我去拿。”
他出了屋門,片刻便端着瓷碗回來,濃稠的藥汁散發難聞的苦味,黑黝黝一整碗。
藥是淮竹熬的,原本傍晚就該喝下,但云知渺在昏睡,只得一直用小風爐熱着。
骨節分明的手將藥碗捧到她面前,捏着勺尾攪動湯藥,舀起一勺輕輕吹去燙人的熱度,才送到她脣邊。
雲知渺雙眸一轉不轉地看他,猶豫片刻張嘴含着勺子將藥汁吞下。
“好苦。”她眉頭都皺在一塊。
“良藥苦口。”陸時棠輕聲道,“喝完用蜜餞壓一壓好不好?”
她失笑道:“怎麼像是哄孩子一樣?”
“生病的人可不就像孩子麼。”陸時棠促狹着彎了彎脣,攪弄瓷勺間,熱霧氤氳一片。
又一勺吹得溫度剛好的藥遞上前,雲知渺呼了一口氣,覺着這樣一勺一勺喝太折磨人,咬住湯匙咽乾淨後,伸手接過湯碗,仰頭捏鼻子一口悶了。
從口腔到喉嚨都泛着一股苦味,她五官皺成一團,而一枚蜜餞果子瞬時遞到她脣邊,柔軟的指腹貼着她的嘴脣,有些許涼意。
這樣自然又親密的動作,讓雲知渺微微緊張,不知怎麼的,腦袋裏忽然冒出前些日的夜晚,他中催情香時,下巴抵在她肩上,渴求擁抱的模樣。
等等,她爲什麼突然想這個?
難道瘟疫讓她腦袋裏的智慧都變成了有顏色的廢料,這友情變質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謝謝……”
她晃晃腦袋呼了口氣,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接過蜜餞,放進口中,甜絲絲的滋味壓過了口齒中的苦味。
陸時棠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垂着眸拿了帕子給她擦嘴:“姐姐怎麼好似躲着我一般。”
“啊,我沒有……”
她打了個岔轉開話題:“夜很深了,你該去休息了。”
“我就在這守着姐姐,你睡吧。”
“不用不用,夜這麼長,你總不能一直靠在塌邊。”她頭搖得像撥浪鼓,往被子裏又縮了幾寸。
“爲何不能?”陸時棠笑道,“祝崢在你表嫂房中也是那樣守着的,不是麼?”
“那怎麼能一樣,崢表哥是放心不下表嫂,才日夜守着,我們——”她話音一頓,卻見陸時棠脣邊帶笑,打斷了她的話。
“我也放心不下你,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