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裏秋意深深，許是接近冬季了，日頭落得極快，先前還紅霞橙影的空際，已被漸墨的顏色取代。陸時棠沉默着，冷冷掰開雲愉安搭在自己肩頭的手。
是這樣嗎。
他覺得自己應該有許多理由去反駁雲愉安的話。
可細細想來，好似的確如他所說一般。
她對他的好，好像從來也不摻一絲的男女情意，一如她對小豆子，對雲愉安。
他看向窗櫺里正夾着糖糕餵給青竹和淮竹的雲知渺，眸色更加黯淡，甚至……她對身邊的婢女，也一樣溫言笑語。
身旁，雲愉安還在繼續添火：“我說的夠清楚了吧，所以我勸你呀，趁早死了這條心。”
陸時棠眼睫輕顫，並未迴應只言片語。
亭內微風徐徐，角落的燈燭被吹得晃晃悠悠，不知爲何，散落棋盤上的棋子忽而啪嗒落了幾顆在地上，不偏不倚地滾到雲愉安腳邊。
雲愉安正因打擊了一段不被他看好的緣分而沾沾自喜，站姿也是歪歪斜斜，靴底猛地踩到一團硬物，正欲低頭去看，光滑的棋子令他失去重心，陡然歪斜着仰面摔倒，臀上才養好一些的傷，被這一摔再度裂開。
深深抽氣幾聲後，雲愉安的叫嚎聲幾乎驚飛了所有屋檐上停足舔舐羽毛的雀鳥。
雲知渺疑惑地探頭從窗子裏看外面：“他兩怎麼了？”
曉兒看一眼亭內一坐一跌的兩人，再看一眼棋子滾落的棋盤，轉頭繼續燒竈膛裏的火：“三少爺下棋下輸了吧，賴地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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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陸時棠走得匆忙，雲知渺見他來時還有笑模樣，走時卻神情低落，也不知他是怎麼了。相比之下，雲愉安倒是高興得很，雖然傷口又裂開，疼得時不時要哎喲叫喚，卻仍舊要厚着臉皮賴在清籬苑吃晚飯。
雲知渺猜測或許是雲愉安下棋耍賴，把陸時棠惹急眼了。
不過從那天之後，陸時棠也沒再找過雲愉安下棋，倒讓她覺得奇怪。
十五這天，國公夫人帶着雲家姐妹前去南音寺上香。
上陽都中，南音寺香火最旺，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多有去此寺焚香祈願。
一大早，公府門前就停了馬車，國公夫人命家丁將準備好的瓜果貢品與香油都搬上去，待到馬車裝整完畢，母女三人便坐着車架一路朝南音寺所在的安平街去。
許是因爲這天是十五，來南音寺的人格外多。
雲知渺跟在國公夫人身後，一路進了大殿，國公夫人手捧香一面拜一面口中喃喃念着什麼，虔誠地三跪三叩之後才起身。
“渺兒，宛兒，你二人也好好拜一拜佛祖。”國公夫人溫聲道，“佛祖庇佑吾家，才有咱們如今團團圓圓，必得心誠一些。”
雲輕宛應下，捧香跪拜，亦是三跪三叩。大殿兩側有僧人敲魚誦經，梵音聲不斷入耳，雲知渺在旁跟着雲輕宛的動作跪拜，虔誠閉目。
這或許，是南音寺香火昌盛的最後一段時間。
再過不久，此處將被官府查禁，寺門封鎖，香客不再。
原書中關於南音寺被封的描述，只是一筆帶過，具體原先尚不得知。
但似乎是和皇子之間的爭鬥有關，在南音寺被封不久之後，三皇子就被皇帝厭棄，發配到極遠的封地，徹底失去爭儲機會。
不過這些都和雲知渺沒有關係，她擡頭望一眼寶座金身捻指慈悲的佛像，只是覺得這樣昌盛的寺廟累受皇族爭鬥牽連，有些可惜。
拜過菩薩之後，寺中僧人引着她們去往後山雅山居，雅山居是南音寺用來招待貴人之地，上陽都的夫人閨秀們，一般在敬香後都會留在寺中用齋飯，雅山居內有許多廂房，供給貴客們休憩。
雲國公夫人常來南音寺，從前一般都在雅山居東苑上三間休憩，但今日僧人卻領着她們去了另一處。
國公夫人不解，還當是僧人引錯了路，那僧人滿面爲難：“施主有所不知，今日宮中來了香客，貴嬪娘娘已在東苑住下，以是……”
國公夫人心中瞭然，便不再多問。
僧人將她們領到休憩處，合掌告退。
待僧人走後，雲知渺才開口問：“阿孃，宮中的貴嬪爲何會來南音寺禮佛，宮內妃嬪不是不能常出宮嗎。”
國公夫人莞爾道：“這其中說來也有些複雜，皇上妃嬪衆多，位份低的宮妃們自然是要處處循規蹈矩的。但位份高的娘娘們，尤其是膝下有皇子的，總歸是要比旁人多一些特權。”
從她們休憩的這處屋子朝外看，隱約能看見東苑上三間的廊下，有手捧托盤的宮裝女子低首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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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來的，應是劉貴嬪。”國公夫人朝那個方向望了一眼，“劉貴嬪育有五皇子，又是虔徒，常來南音寺禮佛。”
五皇子的生母。
雲知渺眸光一閃，果然，南音寺被封與五皇子有關。
用過齋飯後，國公夫人要去尋寺內住持修恆法師聽經，本是想讓兩個女兒一道去，但云知渺覺得坐在禪房裏聽一下午的經，實在是一種折磨。
“阿孃和輕宛姐姐去吧，我奈不住性子，怕是中途聽得打瞌睡，要惹法師惱的。”她連連擺手。
國公夫人笑着搖頭，也不勉強她：“那渺兒在此處歇息吧，若覺得悶了，可到後山逛一逛，那處有一片紅楓林，正是豔麗季節。”
雲知渺點點頭，目送她二人離開後，便沿着落葉紛飛的禪路行走。
秋景燦爛，兩側是不知名的樹，金黃一片，一陣風吹過，如枯蝶般的葉飄飄揚揚。她也沒有特意去尋紅楓林，只百無聊賴地走到哪兒算哪兒。
慢步之間，一個披着僧袍的小沙彌朝她走來。
小沙彌瞧着不過七八歲，膚色略有些黑，走到她面前時頭一直往下低，合着手掌朝她一拜。
“女……女施主，您有吃的嗎？”
雲知渺一愣，打量小沙彌瘦瘦小小，不由疑惑：“你們寺裏不是管飯嗎？”
那小沙彌緊張地吞了吞口水，飛快看一眼雲知渺，又把頭低下去：“我犯了一些錯，師兄們便不讓我吃飯了。女施主行行好，若沒有吃的，給我一些銀子也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