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沁說這話的音量並不大,甚至其實因爲情緒麻木,音量有些小。
但勝在商超這應急步梯平時壓根就不會有人來,再加上此刻在場的人都緊張地看着眼前,沒人說話,四周只有霍斯禮和先前那個率先阻攔霍斯禮的保鏢赤手空拳搏鬥的聲音。
或者準確來說,只有霍斯禮出擊、保鏢格擋後,響起的沉悶的肢體接觸聲。
因而姜沁這句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分外清晰。
繼而,正在格擋的保鏢一愣。
護在姜沁周圍的保鏢也頓時神情相當的複雜。
有人出聲,“二少夫人,您不用……”
他們又不是傻子,剛才在樓上時二少夫人明明就是想要避開二少爺,所以才連最方便的電梯都不坐了,而直接另闢蹊徑走了根本沒人走的應急步梯。
但此刻二少夫人卻主動說要和二少爺走,也就是說要回到剛才二少爺派來的保鏢所說的雲海華府!
這前後矛盾,真相也就太過顯眼——
二少夫人這分明是怕連累他們,所以才主動開口朝二少爺開口的!
老太太特批他們這幾個從保衛隊裏出來的保鏢來保護二少夫人,一個個牛高馬大的,怎麼能任務沒完成,還讓他們應當保護的二少夫人,反過來保護他們呢?
![]() |
![]() |
![]() |
且不說他們是老太太花重金和許多心思培養的保衛隊成員。
就單單說作爲一個成年男人,拿錢辦事,拿了錢,還讓僱主承擔風險,這也太不是人了。
姜沁並不知道,她這麼一說,不僅沒讓周圍幾個保鏢分開,讓她從包圍結構裏出去。
反倒激起了周圍幾個保鏢的血性。
“就是,二少夫人,您不要因爲我們改變您的想法,我們是接了老太太吩咐的,您如果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被二少爺帶走,我們也是會吃不了兜着走的。”
將心比心,知恩圖報。
姜沁剛才那麼說,在場保衛隊出身的幾個保鏢自然更是感激。
也就更是不能在這個時候退讓了。
而聽着對面保鏢們朝姜沁說的話,臺階下方的霍斯禮薄脣扯出絲冰冷的弧度。
然而那嘴邊的弧度沒保持多久,忽地,一道鈴聲炸響。
是特殊鈴聲,霍斯禮停下搏擊的動作,臉色有些發僵。
繼而,憑着身高是在場之最,擡步向前,深沉的視線輕而易舉地越過姜沁身前的保鏢,落在被包圍在裏邊的姜沁身上。
“沁沁,你覺得你現在聯繫奶奶,能解決這個問題嗎?”
此刻聞見這陣熟悉的淺淡木質香,姜沁握着手機的手都禁不住一顫。
而聽見霍斯禮的話,姜沁抿緊了脣,他說什麼?問題。
這個問題。
所以,他的想法沒有變,依舊是那樣想的。
他依舊不想要她懷上他的孩子,甚至不把孩子當做人,而當做一個問題,一個,麻煩。
姜沁抿緊了脣。
還是那句話,在她看來,妻子懷上孩子,不歡迎,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生活上確實存在着經濟壓力。
而除此外,她實屬覺得,不應該有其他原因。
畢竟,像什麼,二十來歲還年輕,覺得要孩子太早,還想先好好過夫妻間的二人世界,所以讓老婆意外懷上後,去流產的。
在她看來,以上這種男人,本質還是壞,是自私自利,亦或是極致的蠢。
而說到蠢,話也就說白了——能幹出以上那種事的男人,就是純壞。
因爲愚蠢在某些時候,本身就是一種壞,只不過打着“笨”的旗幟,讓別人乍一看蠢,會誤以爲是智商問題,可是關於婚姻,關於男女情感上。
蠢,真的只是智商問題,而不是刻意或者說,有心爲之麼?
說實話,她不信,因爲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就曾聽說過不止一個此類型的惡性案件。
而且,還就發生在她的周圍——當時警察辦案,在城中村的社區裏鬧得沸沸揚揚。
是對年輕戀人,男人爲了舒服,故意在行房中途摘掉安全套。
女方不知情,也就沒有及時服用避孕藥。
最後,例假沒有準時來,社康查出懷孕。
告知男友,男友直接翻臉不認人,還大肆傳謠,說女方不檢點。
然而事實上,只是男人想換個“女朋友”了,是的,後來得知的消息裏,這個渣男,袒露心聲,說其實根本沒把女方當他的女友,而是當做免費的,雞。
只以爲是女方追的他,他想着,白睡白不睡,反正又不要錢。
而男方爲什麼這樣對待女方,她回憶起來也是可笑——
那個渣男如此對待那個女孩子,只是因爲那個女孩子各方面條件都比他好。
之前出門吃飯,還主動搶着買單,這樣的舉動,傷害了對方可笑的自尊心。
於是,這個渣男,起了報復心。
相識的人之間鋪天蓋地的謠言,最終導致女孩子抑鬱,自我了斷在出租屋。
而這件事到此還沒結束——那女孩子去世後的好幾年,她還曾在網上評論區看見過有人提起,說男方的父母經常罵那女孩子,說什麼都是女方害了他們兒子。
讓他們兒子在網上“出了名”,以至於京都找工作都找不到,只能回老家小城市發展。
而大概也是因爲這些令人噁心的案件,她成長過程中知曉不止一件。
再加上後來,她上初中,受到一位很好的年輕女老師照拂,對方知曉她家庭情況,很是擔心她生理方面的知識儲備不夠。
總是叮囑她一些生理知識,讓她提防那些佑騙女孩子的壞男人。
因而關於流產的事,姜沁雖然自己沒親身經歷過,但她自從那些事過後,就更是清楚,自己在女孩子生理方面的知識上,肯定是要比正常家庭的女孩子要欠缺許多。
所以後來,她自己兼職攢錢買了手機和SIM卡能上網之後。
最先學習的,便是有關女孩子成長過程中的生理知識,以及兩性之間的知識。
因爲她很小時就清楚,美麗這張牌,單出是死局。
而不被傷害的前提條件,便是知道什麼情況下,自己會被傷害。
畢竟預防預防,沒有預,哪能防?
而關於女孩子流產的真相,她便是在那時候得知的。
而亦是那時,她才清楚流產二字具象化後,是個怎樣血腥可怖、怎樣痛苦、怎樣讓女孩子身心都遭受重創的場景。
亦是自那起,她就覺得,能讓一個女孩子去流產的男人。
最好是,離她越遠越好——最好是,有多遠,滾多遠。
思緒萬千,卻在轉瞬之間。
神思回到當下,姜沁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也是。
明知道跟他走,她有流產的風險,那她爲什麼還要跟他走?
就因爲看不慣保鏢一直被他打,看不慣他對待這件事的態度?
可是世上,她看不慣的事、行爲、人,其實細數,挺多。
難道因爲看不慣,又沒有辦法,就一定要去妥協?
其實不是的啊,看不慣,那就不看,危險境地時,保全自己才是最優解。
理智主導中樞,姜沁強制自己冷靜了下來。
是啊,既然他都能輕輕鬆鬆說出讓她去流產的話,那她,憑什麼,還要怕他?
畢竟一個成年人,這輩子,最應該負責任的人,應該是自己,而不是別人。
換言之,一個成年人受到傷害,不是因爲別人傷害了你,而是因爲你給了別人傷害你的機會,你在滿足對方傷害他人的心願,該表達憤怒的時候,你退讓了。
就像她剛才,明明打心裏覺得一個已婚的成年男人本就應該知道生育風險、流產風險,明明知道如果對方不知道,她根本就不會選對方結婚。
可情緒上來,她居然還是着了霍斯禮的道。
萬幸,及時止損。
而亦是這時,姜沁忽然想起有天在空中花園散步,意外看到一顆種子正發芽時得出的感悟——種子發芽,泥土破裂,意味着攻擊力,先天就是生命力的表現之一。
而一個人長期缺乏攻擊力,在本應維護自己權益的時候選擇退縮。
就會慢慢變得怯弱、懦弱,最後抑鬱、消亡。
她不像消亡,她想好好活,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平淡淡簡簡單單。
這樣,都不行嗎?不行的話,憑什麼?她是生來多了個心臟要贖罪還是怎麼?
沒這個道理。
霍斯禮沒接老太太那通電話,姜沁繼續給老太太發消息。
只是不料,消息剛發出去沒幾分鐘。
忽地,步梯入口再次傳來腳步聲。
是霍斯禮那邊的保鏢?還是誰?
驀地,就聽一道蒼老但分外威嚴雄厚的男音傳進來——
“好啊,臭小子,老頭子我不在,你是真想翻了天!”
望見來人,姜沁眼睛一亮,霍斯禮回頭,薄脣微抿,“爺爺。”
“誒——臭小子你先別叫,你有沒有我這個爺爺,還得看你表現!”
霍武擡手打住,沒給霍斯禮個正眼,一邊慈祥地朝姜沁看過來,朝圍在姜沁身旁的保鏢鏗鏘有力道。
“你們送二少夫人回別墅去,老爺子我親自在這兒守着,他敢攔,我敢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