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她早放下了
他想她。
他已經不止一次在深夜夢見她,那些夢裏她仍舊安靜,笑得柔和,輕聲喊他一聲“阿禮”。
可他再也沒資格迴應了。
她已經徹底不屬於他了。
他只能,在這樣的夜裏,一遍遍地,在無人知曉的黑暗中—懷念、悔恨、思念。
再也無法靠近。
再也不能開口。
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而他的人生,也早在那個女人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分成了前半生和後半生。
前半生,他是傲慢、自以為是的傅衍禮。
後半生,他是一個,連認錯都來不及的男人。
基地的夜,仍舊是沉穩安靜的,像一口深井,風聲也彷彿被壓在地底。
窗外那盞路燈閃了一下,隨即又穩定下來,柔黃的光投在走廊盡頭,透過窗子落在地上,如同攤開的信紙,上面什麼也沒寫,卻充滿了故事。
陸知易坐在宿舍小陽臺的藤椅裏,身上披着謝景行給她搭的灰色毛毯,手邊是一杯沒喝幾口的牛奶,已經微涼。
她的頭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遠處不太明亮的夜空。
今夜雲層很厚,星子都藏了起來。
她很少在這個時間醒着,可這幾天總是不太能睡。
她自己也說不清,是夢裏纏着舊事,還是心裏總有片地方被什麼撥動着,疼得不明顯,卻不讓人安生。
謝景行從洗手間出來,沒開燈,只循着她留着的檯燈光,看見她倚在陽臺邊。
他沒出聲,走過去,站在她身邊,替她把毛毯往上拉了拉。
“又睡不着?”
“嗯!”她點頭,語氣很輕。
“不太困!”
“今天不是挺累的嗎?”
“越累越睡不着!”她看着他。
“你不是也一樣?”
謝景行沒否認,坐在她身邊,把手伸過去握住她的手。
她的指尖有些涼,但掌心還帶着溫度。
“你還在想他?”他問。
陸知易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道。
“沒有刻意去想……但有些記憶,它就是不請自來!”
“夢見了?”
“沒夢見!”她低頭笑了笑。
“我現在已經很少夢見他了!”
“那你在想什麼?”
“我想起以前的自己!”她說。
“我突然有點替她難過!”
謝景行看着她,沒有說話。
“你知道嗎,有一年我生日,傅母訂了一個會所宴請賓客,我不想去!”她的聲音不帶情緒。
“我說我不喜歡熱鬧,她讓我別太把自己當回事,說傅太太要有樣子!”
謝景行輕輕捏了捏她的指尖。
“那天我穿了一件藏藍色的裙子,妝是她叫化妝師畫的,頭髮也定得很高。
她說我平時太沉悶,哪怕那天也要像樣一點!”她望着前方。
“我就坐在那張圓桌邊,一晚上幾乎沒動。
傅衍禮坐在她旁邊,和他那幾個朋友談笑風生,沒人管我!”
她輕聲笑了一下。
“後來散場,我一個人去拿蛋糕。
那天我自己訂了一個小蛋糕,就想回家能有點儀式感!”
“你回了?”
“沒回!”她搖搖頭。
“下着雨,傅衍禮打電話說臨時要出差,問我能不能送他去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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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去了!”
謝景行低頭,目光沉沉。
“他在車上打了一個小時的電話,跟我說了三句:‘麻煩你快點’、‘你怎麼開得這麼慢’、‘記得把傘還給我媽’!”
“你送他後就回家了?”
“沒有,我在停車場坐了兩小時!”她垂下眼。
“那時候天已經快亮了,我覺得特別累。
後來我想,我好像是真的沒有什麼重要的!”
謝景行沒說話,只輕輕將她抱進懷裏。
“我不是想讓你不高興!”她靠着他的胸膛,聲音很輕。
“我只是有時候會想,如果我早點遇見你,我會不會少受很多委屈!”
“你應該從一開始就被好好對待!”
“可惜我不是!”她閉着眼。
“但我現在是了!”
謝景行輕輕應了一聲。
兩人就那樣在陽臺坐了很久,風一陣陣地吹過,樹影在燈下緩緩搖晃,像是某種回憶在夜裏無聲重演。
傅家。
清晨五點多,天剛泛出一點灰白的亮,傅衍禮從沙發上醒來,脖子因為整夜沒動而僵硬得厲害。
他按了按額角,擡眼看了一眼面前茶几上攤開的資料,還有那張已經泛黃的照片。
照片是陸知易在傅家的第一年,某次家宴結束後,傭人隨手拍的。
那時候她穿得很素,表情拘謹,站在角落裏拿着水杯,看着別人寒暄。
她不笑,也不鬧,就那麼靜靜地站着,像空氣。
他當時根本沒留意這張照片,是幾個月前偶然翻舊相冊翻出來的。
他看着照片裏的她,忽然一陣發怔。
那是她真實的模樣。
她不是沒有情緒,是學會了把情緒藏起來。
她不是不想爭取,而是知道爭取也不會有結果。
他想起那年她說想學畫,他讓人送了整套畫材過去。
她很高興,在他面前翻了兩頁素描本。
他說了句。
“你畫得也就那樣!”她笑了笑,說。
“我只是想練練!”
他沒再提,之後她再也沒有拿出畫材。
畫具放在客房的櫃子裏落了灰,最後被收走時,她連一句話都沒說。
他一直以為她不在意。
現在才明白,她是不敢在意。
他靠在沙發裏,閉着眼,呼吸慢慢綿長。
他現在腦子裏,全是她曾經的樣子。
她在廚房裏煮湯、在走廊裏安靜地打電話、在深夜給他披上外套、在母親發火後一個人低頭認錯。
她做了那麼多,可他從未記得一句溫柔地回報過她。
他唯一一次想要說“謝謝”,是在她離開的前一週。
那天他病了,發燒三十九度,她一夜沒睡,守着他,一會兒喂水一會兒換毛巾。
第二天早上他醒了,看見她倚在沙發邊打盹,額頭上還有壓出來的紅印。
他想說。
“辛苦你了!”
可他沒開口。
因為他知道,那句話說出來,她會笑。
她一笑,他就沒辦法再趕她走。
可是他當時還想留位置給傅如煙。
他以為,傅如煙才是他一生最深的執念,是他心裏的愛。
可現在他才明白,真正的“愛”,不是驚心動魄,也不是少年熱烈,而是—有人在你最虛弱的時候,給你煮一碗粥,在你低谷時,依舊把你當最重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