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商隊剛從南邊運回來的。”
宗鶴白指着自己送上門的六棵櫻桃樹道。
這六棵樹,分別栽種在一個三尺闊口的陶盆裏,高約六尺,枝葉婆娑,碩果累累。
“給你嚐個鮮。”
他只字不提種植和運輸的艱難,彷彿送的不過是尋常花草。
馮清歲卻曉得,像養盆景一樣養出這樣的櫻桃樹,並將其從南地運送到京城,定然需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
櫻桃在京城本就是珍稀貴重的物什,這南地運來,比本地櫻桃還要早熟的櫻桃就更稀罕了。
怕是一棵能賣十兩金。
這份心意,她自然不會拒之門外。
“謝謝四舅舅。”
她眉開眼笑。
“我最愛吃櫻桃了,剛剛還和五花唸叨來着,以爲今年吃不着南邊的櫻桃了。”
宗鶴白見外甥女喜歡,臉上也滿是笑:“我還留了好幾棵,你吃完要是不夠喉,我再給你送來。”
馮清歲道好。
留宗鶴白吃了兩盞茶後,她讓人取來自己配的藥茶。
“換季易受風溼熱親襲,我配了點藥茶,四舅舅且帶回府裏,和外祖母及幾位舅母分一分,若覺食慾不振,肢體困重,可泡來喝喝。”
宗鶴白欣然收下:“舅舅就不和你客氣了。”
又道:“正好你外祖母這幾日頭疾發作,想請你抽空去到宗府給她看看。”
馮清歲一聽便知是老太太爲見她找的說辭。
“好。”她笑了笑,“有空我會去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宗鶴白起身告辭:“我先走了,有什麼事你儘管去宗府或者商行找我,別什麼都自己扛,你如今是有後盾的人。”
“我明白。”
馮清歲微微一笑。
“您和外祖母多保重。”
宗鶴白離開後,她吩咐下人,將這六盆櫻桃樹分別送去戚氏、紀長卿和她的院裏,每個院子兩盆。
而後親自摘了一大碗櫻桃,清洗乾淨後,放到琉璃盞裏,一顆一顆細細品嚐。
紀長卿從官署回府後,先去給戚氏請安,剛好在慈安堂門口碰着馮清歲。
見她脣瓣紅豔欲滴,彷彿剛點了脣脂似的,整個人看着比平日穠豔幾分,心尖倏然一顫。
僵了片刻,方將視線移開。
“你來陪娘吃飯?”
他沉聲道。
嗓音莫名有點喑啞。
馮清歲搖頭:“來吃冰酪的,娘做了櫻桃冰酪,喊我過來一塊吃。”
紀長卿迷惑:“櫻桃不是還沒熟嗎?娘哪來的櫻桃?”
櫻桃先百果而熟,色豔、味美、時令短,分外珍奇稀罕,不但是瓊林宴上賜給新科進士的殊榮,更是陛下籠絡臣子的好物。
皇家苑囿的櫻桃初熟時,陛下會給朝臣賞賜櫻桃,以示恩寵。
他還一顆櫻桃都沒領到呢,怎麼府裏就有櫻桃冰酪了?
莫非是用櫻桃蜜餞做的?
馮清歲回道:“這是南地運來的櫻桃,宗四爺送我的。”
而後將慈安堂院裏擺着的櫻桃樹指給他看。
紀長卿擰起眉頭。
“他一共送了你幾棵?”
“六棵。”
馮清歲輕笑。
“娘這裏兩棵,我那裏兩棵,你院裏也有兩棵。”
皇帝給朝臣賞櫻桃,也只每人賞一盤,兩棵櫻桃樹能摘好多盤了,但紀長卿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他隱約聽上官牧提過,櫻桃是男子贈女子的定情或傳情信物。
有人會用百寶嵌櫻桃匣盛放櫻桃和情書,送給心儀女子。
若是送櫻桃,需得送雙數,如兩籃,或四盒,或……六棵——整棵樹送的也就宗四了。
宗四送了,馮清歲收下了。
他們兩人難道……
宗四這頭老狐狸,打誰的主意不好,竟打他……寡嫂的主意。
分明居心叵測。
他沉下臉色。
馮清歲見他面色不虞,還當他不愛吃櫻桃呢。
“二爺莫非不喜櫻桃?”她問道,“既如此,我讓人將你院裏那兩盆櫻桃搬去我院裏。”
紀長卿忽然想到什麼,瞥了眼她的脣瓣,問道:“你很喜歡櫻桃?”
馮清歲點頭。
“這是我最愛吃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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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長卿一顆心又沉了幾分。
“你既喜歡,就留着自己吃吧。”
他語氣複雜。
“只是再好的吃食,也別貪多,以免損傷脾胃。”
馮清歲笑道:“二爺放心,這點櫻桃而已,還傷不着我。”
說完進屋和戚氏吃櫻桃冰酪去了。
紀長卿如鯁在喉,一口也吃不下,跟母親打完招呼就回了自個院子。
坐在案桌前,對着一摞文書賬簿,愣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索性喚來燭影。
“你給我查查宗四這人,看他可有不良嗜好,是否養了外室小妾,商行的買賣正不正當……”
燭影應諾。
翌日給了他一份詳實的稟帖。
紀長卿翻完,發現宗四這人居然和他一樣,相當潔身自好,既沒有不良嗜好,也不養外室小妾,更不好孌童,做生意從來奉公守法,私德甚佳。
便是他用岳父挑女婿的尺度來看,也挑不出毛病。
也對,不是什麼人都能入那小狐狸的眼的。
她好像還挺喜歡銀子。
而宗四正好有錢……
紀長卿一夜不曾閤眼,翌日頭重腳輕地出門上朝。
上官牧從身後走來,猛拍了他的肩膀,拍得他一個踉蹌,差點出糗。
“你今兒怎麼這麼虛?”
上官牧一臉狐疑。
“難道是熬夜給陛下擬殿試題去了?這不像你呀,你紀大人才高八斗,會被區區幾個選題難倒?”
紀長卿白了他一眼。
往前走了幾步,試圖甩開這團粘人的麥芽糖,但想了想,又停下腳步。
“你都送過什麼給裴大小姐?”
上官牧一怔。
“你問這個作甚?”
紀長卿:“我有個朋友,想給心上人送禮,不知選什麼好……”
話未說完,上官牧捧腹大笑。
“你也有今天哈哈!”
紀長卿板起臉:“什麼我,都說了是我朋友。”
上官牧竭力忍笑:“好,是你朋友,不是你。”
紀長卿額頭青筋直跳:“看來我問錯人了,你這種只知道給清水書院學生捐書贈果的人,根本不會選禮品。”
“這叫投其所好。”上官牧冷哼了聲,“甭管什麼禮,送到人心坎裏的,就是好禮。”
紀長卿臉色一沉。
宗四那櫻桃,可不正好送到人心坎裏。
他將問題壓到心底,上完早朝,忙完公事後,苦思冥想了許久,終於想起馮清歲的一個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