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你也有心嗎?
他知道她還在慢慢修復。
她沒說出口的那些傷,藏得太久太深,不是他一句“我愛你”就能全部治癒的。
但他也知道,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只能蜷縮着等人施捨光亮的人了。
她現在,有能力對抗黑暗。
她也值得被捧在手心裏,被人一遍遍確認。
“你很好!”
他輕輕貼近她,在她耳邊低語:
“陸知易,往後餘生,我都在!”
“你再也不需要一個人硬撐!”
“你已經,贏回了你自己!”
清晨六點,天剛剛泛亮。
基地宿舍區還沉在一片安靜的薄霧中,只有遠處值班崗亭的白燈還亮着,灑在道路盡頭,像是霧氣中懸浮的一盞星。
陸知易醒得比往常早。
她沒設鬧鐘,但生物鐘讓她在天光最淺的時候就睜開了眼。
謝景行還在熟睡,側躺着,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腰上,睡得沉穩而溫熱。
她輕手輕腳地從他身邊移開,起牀穿衣,拉開窗簾的一角看了眼天色。
風從遠山那邊吹過來,拂動窗紗,帶着新綠剛發的清香,像是整個世界都還未甦醒時最柔和的安慰。
她披着一件淺色的針織外套,腳步輕地走到陽臺,手裏握着一杯溫水。
陽臺望出去是一整排基地實驗樓的側影,此刻還沉在灰青色的晨霧裏,隱約可以看見最前端大樓頂的國旗,被風吹得緩緩搖晃。
她站在那裏出了一會兒神,才轉身回屋,把手邊桌上的日程本翻開。
今天安排不多,主要是複審會議的準備,和下午一場訪談對接。
她一邊喝水一邊在備忘欄寫下幾個字。
“注意情緒平穩,不急不慢!”
陸知易現在已經習慣了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
不是因為她不能掌控情緒,而是她太懂得如何隱藏和壓抑。
只有在每天這樣簡單地對自己說幾句,才能讓她保持清醒—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被牽着鼻子走的人了,她現在,有資格決定自己的節奏。
她寫完日程的時候,謝景行醒了。
他披着薄衫走出臥室,頭髮微亂,一臉睡意地看着她。
“你怎麼起這麼早?”
“醒了!”她將手裏的水喝完。
“就不想再睡了!”
“昨天不是睡得晚嗎?”
“沒事,我下午沒那麼多安排!”
謝景行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把頭靠在她肩膀上。
“你最近總是比我起得早!”
“習慣了!”她笑了笑。
“我現在能醒來的時候不慌不亂,就已經很好了!”
“你以前起牀會慌亂?”
“在傅家那幾年,每天早上都要看時間,怕晚了被指責!”她望着窗外。
“哪怕休息日,我都要七點前起牀!”
謝景行沒有出聲,只是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一根根理順。
“你現在不需要再擔心這些了!”
“我知道!”她笑。
“我只是還在改!”
謝景行親了親她的額頭。
“慢慢來,我在!”
她靠在他肩膀上,看着陽光一點點灑在對面樓頂上,心裏也一點點地亮了。
中午時分,陽光正好。
基地食堂前的草坪上坐了三四個年輕研究員,有人在草地上翻看文件,有人在一邊吃飯一邊討論模型問題,偶爾傳來一兩聲笑聲。
陸知易坐在食堂靠窗的角落,手裏拿着一份今日簡餐,一邊喝湯一邊翻閱採訪稿。
下午有一場面向高校科研宣傳的交流訪談,主要是講述她這幾年作為科研女性的成長過程。
她翻到提綱的第五個問題。
“您怎麼看待自己走出家庭關係、重新定義自我價值的過程?”
她盯着這行字看了好一會兒。
她知道這場訪談意義重大,不只是對外,而是對她自己。
這是一場標誌性的表達,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以“陸知易”的身份,公開講述那個曾經隱忍、卑微、沉默的過去。
謝景行走進來時,一眼就看到她坐在角落發呆。
“在想問題?”他走過去坐下。
“提綱裏有些問題……不太容易回答!”
“你擔心觸碰舊事?”
“不是!”她低頭笑了一下。
“是我怕我說出來的時候,還帶着情緒!”
“你不是不能有情緒!”
“可我怕一旦帶上情緒,就有人說我借苦難煽情!”她舀了一口湯,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他們不知道,那些事不是苦難,是我的日常!”
謝景行握住她的手。
“那你就說。
怎麼真實怎麼來!”
“你不怕我說太多了?”
“我怕你不說!”他望着她。
“你這些年走到現在,不是為了沉默!”
![]() |
![]() |
![]() |
她眼圈忽然有點紅。
“我會說的!”她點點頭。
“我會告訴他們,陸知易不是一開始就強大,是一步步被逼着成長起來的!”
“我會聽着!”
“你不覺得這些話太沉重了嗎?”她低頭笑了一下。
“可你不是輕飄飄地活過來的!”謝景行輕聲說。
“你每一段都值得被聽見!”
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閉了閉眼。
“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躺在牀上閉眼時,耳邊都會浮現出以前的聲音!”
“傅母的?”
“她罵我不夠規矩、說我衣服穿得俗氣、說我煮湯太油、說我在她朋友面前像個小丫頭!”她的聲音低得像一陣風。
“最讓我難過的一次是她說我‘命不好’,說我就是來克她兒子的!”
“你那時候怎麼沒走?”
“我想走!”她眼神暗了。
“但傅衍禮攔了我,說她年紀大了,讓我忍忍!”
謝景行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握住她的手。
“他甚至不知道,她在他不在家的時候,是怎麼罵我的!”她輕聲說。
“他也不會知道,我那個時候,每天最大的願望,是有人可以抱我一下,說一聲‘你做得很好’!”
謝景行拉過她,將她整個人擁進懷裏,在她耳邊一字一頓地說。
“陸知易,你做得很好!”
她眼淚一下涌了出來,抱住他,肩膀一抖一抖地顫着。
她真的走了太久太苦的路了。
沒人聽她傾訴,沒人為她擋風,沒人在她累得幾乎撐不下去的時候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
而現在,她終於有了。
下午訪談錄製如期開始。
陸知易坐在佈景燈光下,面對着主持人,神情溫靜,語氣堅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