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陽羽擡手揉了揉緊鎖的眉心,眼底神情莫測,看不出他此刻心裏作何感想。
事故成因的調查工作目前已是塵埃落地,而他的調查工作卻並沒有交出他滿意的答卷,這讓一向對自己工作結果要求甚高的宋陽羽有些難以釋懷。
可無論他對陸戰的背景、工作、生活等各方面的調查取證,都顯示陸戰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人,唯一的疑點就是陸戰回答不上他提出的那幾個問題,而且是一個都答不上來。
即使如此,陸戰雖然給不出確切的答案,可當時他臉上焦急茫然的神情卻不似作假。
更何況陸戰在接受那次問詢後,就立馬因腦出血被送進了手術室,要不是當天將軍區醫院神經外科主任緊急從臨市請回來,只怕他能不能活着出手術室都成問題。
這個病情……做不得假。
宋陽羽內心難得有些動搖,難不成真是自己想得太多,杯弓蛇影。
一個所在地有駐軍的重要民生水利工程,是陸戰憑一己之力能破壞的嗎?
如果陸戰有問題,又怎麼會冒着生命危險救出那麼多人?
還幾次三番地給豫省指揮部打電話預報險情……
宋陽羽搖了搖頭,想把這些紛雜的思緒從腦中拋開,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他再想也沒有太大意義。
這幾天的會議特別多,除了第一天從樊團長口中得知陸戰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這些天宋陽羽也一直沒得空去醫院探望過他。
現在調查工作已經告一段落,他也準備明天就啓程回京市整理上報的總結材料。
他低頭看了看錶,還沒過醫院的探視時間,他打算再去一趟軍區醫院看看陸戰。
雖說宋陽羽當時的問詢屬於正常工作流程,可畢竟也可能是導致陸戰腦出血動手術的原因之一,於情於理,他都該去探望。
宋陽羽先搭指揮部車隊的車到附近鎮上買了些水果和麥乳精,想了想又把自己隨身帶着的兩張全國工業票塞進信封裏,一起裝進了口袋,這才出發去了醫院。
剛走進醫院一樓大廳,就聽見一道冰冷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他耳朵裏:
“你怎麼又來了?調查工作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宋陽羽循聲看去,果然見到樊勝男身着軍裝,外披一件白大褂,雙手環抱在胸前,正一臉不悅地站在樓梯口盯着他。
宋陽羽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看樣子樊醫生對他的觀感還是一如既往的不佳。
不過他也能理解樊醫生對他的看法,畢竟一開始她就明確說過陸戰的身體不適合接受問詢,在她看來正是因爲宋陽羽的一意孤行才導致陸戰突發腦出血,作爲陸戰的主治醫生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因此宋陽羽並沒有感到被冒犯,反而覺得樊勝男這個人真實、仗義。
他笑着走上前:
“調查工作結束了,我明天也要回京市,這幾天一直開會,沒來得及到醫院看看陸營長,今天難得會議結束得早,有時間就過來探望一下他。”
樊勝男有些懷疑他說的話,不過今天看他眼神倒是挺真摯,餘光再瞄到宋陽羽手裏提着的東西,輕蹙的眉頭才鬆開了一些。
“探望可以,不過不要打着探望的名頭‘審訊’人,要是再出事,那就跟故意殺人沒區別了,到時候我肯定要向上級有關部門反映!”
宋陽羽啞然,知道自己在樊醫生心目中觀感不佳,卻沒想到已經“淪落”到與殺人犯同列,只能苦笑道:
“樊醫生放心,我就是來探望一下陸營長,把東西放下就走。”
樊勝男質疑的目光與他對視數秒,才一臉冷漠地報出一個病房號:
“五樓,五零四。”
樊勝男沒再阻攔,可看向他的眼神裏仍少不了戒備,隨即便轉身往其他病房查房去了。
宋陽羽看着她決然離去的挺拔背影,苦笑着搖了搖頭,看來他跟樊醫生這個樑子算是結下了。
說來也奇怪,以他一貫爲人處事的方式,凡是和他接觸過的人一般都覺得他很好相處,倒是從沒有像樊醫生這麼明確表現出討厭他的人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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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明天他就要回京市了,就算他們之間有些誤解,也註定來不及化解,只能留作遺憾了。
宋陽羽這樣想完自己先笑了一下,他對人對事一向灑脫,倒是難得有讓他覺得遺憾的事。
他走到五零四病房門口,正要擡手敲門,才發現病房的門本就虛掩着,隔着敞開的門縫就能一眼看見病牀上的陸戰,恰巧也正看向房門的方向。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陸戰的眼神只疑惑了一秒就認出了來人,是之前來問過他板橋水庫潰堤險情的中央特派員。
宋陽羽揚起嘴角,禮貌性地輕輕敲了兩下門,這才走了進去。
他將手裏的東西放到病牀邊的牀頭櫃上,注意到牀頭櫃上還擺放着一個插滿向日葵的花瓶,誇讚了一句:
“花很漂亮,看着心情都能變好。”
隨即又面向陸戰,誠懇地說道:
“不好意思,陸營長,過了這麼長時間才來看你,主要是因爲這幾天工作會議安排得比較緊湊,實在抽不出時間,請你見諒。”
陸戰閉上眼睛,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嘴脣動了動,從嗓子裏發出微弱的聲音:
“……理解……謝謝。”
看着陸戰如此虛弱,與他上次來時簡直判若兩人,宋陽羽心底頓時升起真切的歉意——如果當時不是他執意要向陸戰要個答案,或許陸戰真的不會再受這一遭罪。
想到這裏,他真誠地向病牀上的陸戰道歉:
“對不起,陸營長,要不是我上次魯莽地不顧樊醫生的勸阻,在你身體還未康復的情況下,執意到醫院對你開展問詢工作,或許就不會讓你因爲受刺激,而出現腦出血的情況,是我的工作方式有問題,之前做的不對的地方,還請你原諒。”
陸戰從始至終都沒有將自己腦出血的責任怪在宋陽羽身上,同樣作爲部隊的一份子,他十分理解宋陽羽有自己的職責所在。
“我……不怪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