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是不是會停下
“如果那天我多說一句話,她是不是就不會走?”
“如果那天我追出去,她是不是會停下?”
答案他早知道。
她早就走了。
乾乾淨淨,從不回頭。
他坐在昏黃的燈下,像個無聲的雕像,只剩那張電腦屏幕裏,她的身影仍在閃爍,一遍一遍。
她的眼神望向前方,堅定、清醒。
而他,再也走不進她的目光裏了。
夜徹底沉了,基地宿舍區的燈一盞一盞熄滅,整個園區彷彿被柔.軟的黑夜包裹住了輪廓。
遠處山林間傳來一兩聲夜鳥的叫聲,又迅速歸於寂靜,風吹過廊道,帶起窗簾的一角,微微蕩起,像是悄然掀開了一個夢的邊緣。
陸知易沒有睡。
她靠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腿上放着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打開的是一份即將提交的報告草稿。
她沒有敲字,只是盯着那一行未寫完的標題發愣。
“階段性成長軌跡研究小結”。
她看着這個標題,忽然覺得有些諷刺。
什麼叫“成長軌跡”?是不是必須走過泥濘才算是成長?是不是必須被誰打壓過,痛苦過,才有資格被定義為“獨立女性”?她這幾年走過的每一步,摔過的每一跤,忍過的每一夜,都是她一個人咬牙撐出來的。
可到了今天,卻要被濃縮成幾個字,交出去供人閱讀,供人解讀。
她不是不願意被看見,而是她不願被概括。
她合上電腦,揉了揉眼睛,腦袋裏還是止不住地在回想今天收到的一封信。
是一個陌生女孩寫來的郵件。
“陸老師,我很冒昧地給您寫這封信。
我在一篇採訪裏看到了您的一段話,‘我不想為別人的理想人生去生活’。
那天我正好和未婚夫爭吵,他希望我辭職回家結婚,他的家人說,女人再能幹也沒有意義,最終都得嫁人、要孩子。
我很痛苦,因為我喜歡我現在做的事,我不想被定義。
我看到您的話,像是被人點醒了。
我只是想告訴您,謝謝您說了那句話。”
她看到這封信時,手指停在鍵盤上很久很久。
那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原來她走過的這些路,不只是她自己的。
那些夜裏不被人理解的堅持,那些坐在會場一角默默聽完別人講完又講、自己卻被忽略的沉默,那些因為性別、婚姻、角色而被輕視、否定、標籤化的時刻……並不是她一個人經歷過的。
她從沉默裏走出來,不只是為了自己。
她開始願意講自己的故事,不是為了“博取掌聲”,而是她知道,還有很多很多人,仍困在她曾經走不出的角落裏。
她要做的,是把那條曾經只容得下自己一人的窄路,儘可能拓寬。
可她不是救世主。
她只是,一個走過的人。
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謝景行推門而入。
屋裏沒開主燈,只靠着沙發角落一盞檯燈亮着,他看到她坐在那裏,第一時間放輕腳步走過去。
“怎麼還不睡?”
“睡不着。”她擡頭看他,聲音輕。
“在想事?”
“嗯。”
“又是關於媒體的?”
她點點頭。
“他們又提你那段婚姻?”
“這次倒是沒提。”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們只是想讓我談談‘走出來’後的感受。”
“你說了嗎?”
“說了。”她頓了頓。
“我說,我不是‘走出來’,我是‘走上來’。”
謝景行靜靜看着她。
“我以前在底下。”她繼續說。
“那時候我一直仰望。
無論是家庭地位、社會認同、還是一段婚姻的價值。
我總覺得我低,所以我要更乖、更懂事,更不犯錯。”
“你現在不是了。”
“可我一想到那些曾經像我一樣的人,還在往上爬,我就不甘心。”她轉頭看他,眼神明亮而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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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別人再像我一樣,被那些溫柔的暴力拖住,被那些沉默的忽視扼住嗓子。”
謝景行沒有急着迴應,只是坐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
她的指尖冰涼,掌心卻微微冒汗。
“我怕我做不夠。”她聲音低下去。
“我怕我還沒來得及發出更多聲音,就被按住了。”
“沒人能按住你。”他輕聲說。
“你已經說得夠多了。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改變世界,但你已經改變了很多人。”
“你真的覺得我做得好嗎?”她像是在問,也像是在找最後一點確認。
“我覺得你做得比好還好。”謝景行看着她的眼睛。
“你做得真誠。”
她眼裏浮起一點水光,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
“你知道嗎,”她忽然開口,聲音裏帶着一點沙啞。
“我那時候在傅家,每天最害怕的不是吵架,也不是冷暴力,是我開始習慣那樣的生活。”
謝景行沒有說話,只靜靜地聽。
“我習慣每天說話前先想三遍措辭,習慣見公婆時永遠站得比他們低半步,習慣吃飯的時候等別人動筷才吃第一口,習慣每天看他臉色來調整自己的節奏。”
“那不叫生活。”
“我知道。”她輕聲。
“可那時候,我以為那就是婚姻。”
“是他讓你誤以為的。”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知道,那不是婚姻,是我一個人的妥協。”
謝景行慢慢收緊了她的手。
“現在你不會再妥協了。”
“不會了。”她認真地說。
“我現在只為自己妥協。
我會心疼自己,會犒勞自己,會給自己留時間、留空間,哪怕是情緒崩潰,也不會再說‘對不起’。”
“你終於不是為別人活了。”
“我現在,真的自由了。”她望向窗外,眼神亮而堅定。
“你知道自由是什麼嗎?”
“你說。”
“自由不是我能離開誰,而是我不再需要誰來定義我。”
謝景行沉默了幾秒,然後輕輕開口。
“你現在已經定義了很多人。”
“可我最想定義的,是我自己。”
屋內安靜下來,只剩牆上鐘錶的指針聲。
她靠在他懷裏,閉上眼。
“你不怕嗎?”她低聲問。
“怕什麼?”
“怕我越來越強、越來越獨立,變得不需要你了?”
他低笑一聲。
“我從來沒怕你不需要我,我怕的是你委屈自己來留住我。”
她輕輕一笑,鼻尖泛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