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戰場……林妹妹……
陸戰腦中靈光一閃,他想起來了!
“你是小林?”
陸戰面帶驚喜地認真端詳着站在他面前的樊勝男,雖然髮型、氣質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可仔細看她的五官還是能看出當年那個女學生的樣子來。
樊勝男的臉上終於綻開了笑容,陸戰真的還記得她!
“對,是我,我是小林。”
她和陸戰相遇的那天,戰況尤爲激烈,醫療點裏所有的牀位都躺滿了受傷的戰士,所有人都在忙碌緊張地進行着急救工作。
一個小戰士在醫療點的各個帳篷裏瘸着腿東奔西走,他想找一個醫生去看看他們連長,他們連長胸前的子彈孔一個勁兒地汩汩往外冒血,眼看着人的臉色已經慘白,再耽誤下去怕是性命堪憂。
可帳篷裏受重傷的戰士太多,到處都是缺胳膊斷腿血肉模糊的人,個個都需要緊急救治,他一連找了好幾個醫生都走不開。
小戰士問遍了帳篷裏所有的醫生,在被最後一個醫生拒絕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他知道自己要是再拉不回去一個醫生救連長,估計身受槍傷的連長就活不成了。
小戰士的哭聲引起了樊勝男的注意,她遲疑着上前問他需要什麼幫忙,卻被小戰士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地生拉硬拽到了一個“血人”面前。
那個“血人”就是中了槍傷的陸戰。
他爲了讓醫生先救治自己的戰友,一直忍着痛沒說話,直到人失去力氣倒下之後,才被小戰士發現他中了槍傷。
看見陸戰傷口的一瞬間,樊勝男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眼神裏滿是驚恐。
威力強大的子彈在他胸前炸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創口,彈孔周圍的皮膚不規則地翻卷着,鮮血就從這個創口深處源源不斷地涌出,彷彿大地被撞擊後涌出的岩漿,帶着身體內部的熱度,將整個人染得血紅。
她回過神來後急忙驚慌地搖頭,人也連連後退:
“我,我處理不了這麼嚴重的傷口,我,我再去給你找個醫生來!”
小戰士哪裏肯放手,帳篷裏的所有醫生他都找了個遍,沒有一個肯跟他走,他急得就只差跪在地上哭着求樊勝男幫忙:
“醫生,你救救我們連長吧,所有人都走不開,我們連長中了槍,要是再不處理,血都要流乾了啊!”
樊勝男的心在劇烈掙扎,她當然想救下眼前這個人,可她更害怕因爲自己的失誤給他帶來更多的痛苦,甚至因爲自己的錯誤判斷讓他失去生命,這種沉甸甸的責任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和她在學校裏的手術練習不一樣,那時候即使犯錯也可以重來,而現在一條鮮活的生命就掌握在她還略顯稚嫩的手中,她實在沒有嘗試的勇氣。
“可是我從來沒處理過這麼嚴重的傷口,我不確定……我怕……”
樊勝男一邊拉扯要給她跪下的小戰士,一邊慌不擇言地想要解釋。
可下一秒,她的手腕卻被人緊緊攥住。
一個雖然虛弱卻異常堅定的聲音傳來:
“你是醫生嗎?”
樊勝男被問得一愣,她是醫生嗎?
在上戰場前,她一直覺得自己學了六年醫,是一個當之無愧的醫生,不僅如此,她還堅信自己會成爲醫生中最優秀的那種可以拿手術刀的外科醫生。
可從上戰場的第一天開始,她就陷入了徹底的自我懷疑,她的膽量比她想象中小太多,她沒有足夠強大的內心支撐她去面對如此殘酷的現實。
或許她以後還是可以成爲一個醫生,一個不碰手術刀的醫生……
樊勝男遲疑着點了一下頭,下一秒她分明感覺到手腕上的力量緊了兩分。
流了那麼多血的陸戰居然還清醒着,就這麼直直地看着她,眼神裏充滿了對生命的渴望,無比肯定地對她說道:
“你是醫生,我相信你,請你幫我!”
他滿臉血污,眼神卻依舊澄澈,對生的渴望和對她的信任就這麼一覽無餘地望進樊勝男眼底,她心中忽然就像被照進了一束光——
![]() |
![]() |
![]() |
這個人不是說說而已,他真的相信她有能力幫助他。
一個和自己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都能這麼信任她,在醫學院裏苦讀了六年的她爲什麼不能信任她自己呢?!
樊勝男終於下定決心,她握緊雙手,哪怕它們仍在顫抖——
“好,我幫你!”
她深呼吸了幾次,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觀察陸戰的傷口,子彈嵌入很深,所幸是在肩胛骨與肋骨之間的位置,沒有傷及內臟。
根據現場出血量和陸戰的狀況來看,流血時間已經比較長,急需立即止血。
樊勝男心裏拿定主意,徵求陸戰的意見:
“你現在需要儘快止血,如果打麻藥,還需要等一段時間才能起作用,而失血過多可能會造成你日後左半臂功能受損,現在也有一定的生命危險。”
“因此我建議,不打麻藥,立即取子彈,馬上縫合止血。”
陸戰沒有絲毫猶豫,語氣堅定地說道:
“好,我相信你的建議。”
他堅定的語氣再次給了樊勝男信心。
她不再猶豫,動作嫺熟地拿起消毒棉球,小心翼翼地開始清潔傷口周圍的皮膚。
消毒藥水碰觸到血肉模糊的傷口帶來常人難以想象的劇烈疼痛,每一次碰觸傷口的血肉都在不由自主地痙攣,可陸戰卻硬生生咬牙堅持了下來,只聽見喉嚨裏不時發出一陣陣低沉的悶哼。
樊勝男同樣額頭冒出豆大汗珠,順着臉頰不斷滑落,但她沒有時間去擦拭,只能全神貫注地繼續手上的動作。
小心仔細地清理完創口,她無比鄭重地拿起消毒後的鑷子,哪怕極力控制,她的手仍在快速地微微顫動。
她使勁嚥了咽口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
“我現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會顫抖,取子彈的過程可能會增加你很多痛苦,但我保證,我一定能把子彈取出來,你願意相信我嗎?”
依舊沒有分毫遲疑,哪怕聲音因爲劇痛而顫抖,卻依舊堅定:
“我相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