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熟悉的遠方
沒人公開質疑這個安排。
因為現在的傅如煙,比他更像傅家真正的繼承者。
她的手段、眼光、控制力、冷靜程度,都讓人畏懼也信服。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曾經在傅宅角落裏溫順安靜的“養姐”,已經不再是他記憶裏那個靠在牆邊輕聲喚他“阿禮”的女孩了。
她變了。
徹底地變了。
他想過無數種原因—野心、仇恨、權力、算計。
但更多的,是那種藏得太深、深到連她自己都不願回顧的傷。
他不是沒察覺。
父親的突然暴斃,母親的病得蹊蹺,傅家幾個老董事的撤權安排……太多太多細節,在他腦中拼湊出某種模糊而駭人的輪廓。
可他什麼都不能說。
也不敢說。
因為一旦說破,他將徹底失去她。
就像已經失去的陸知易一樣。
他現在終於明白,自己曾站在一個兩面懸崖的岔口,左是愛而不知的陸知易,右是他一手捧上神壇、卻再也握不住的傅如煙。
他兩個都沒留住。
傅如煙在三樓陽臺喝茶。
她穿着一襲深紫色絲綢長裙,髮髻整潔,指尖夾着一片薄荷葉,在杯中攪動幾圈,淡淡的清香混着水汽升起,落在她眉間,卻沒帶起一絲波瀾。
她知道傅衍禮最近的狀態。
也知道他在懷疑。
他不傻,只是遲鈍。
但她不怕。
就像她一點點殺死傅敬安、讓傅夫人日夜失眠那樣,她有太多方式讓人看不清真相。
她不是為了復仇才活到現在的。
她是為了奪回她母親死前那個血淋淋的背影裏,從來沒擁有過的一切—尊嚴、自由,還有選擇。
陸知易的名字,她已經很久沒提過了。
但不代表她忘了。
那個女人,是她生命裏最刺眼的影子。
安靜、溫吞、不爭,卻偏偏能讓傅衍禮低頭。
而她,機關算盡,踩着那麼多人的血爬上來,卻始終沒能換來他一個真心的眼神。
她嫉妒。
也恨。
可她更清楚,她已經走得太遠,回不去了。
現在她坐在這個家最高的位子上,掌控着傅家核心資產、話語權,甚至連他那些曾經看不上她的親戚,都開始稱她一聲“傅太”。
但她知道,這個姓不是給她榮耀的。
是她一點點吞下骨血換來的勳章。
晚上八點,基地燈火通明。
陸知易窩在資料室角落的沙發上,膝上攤着一份數據報告,謝景行剛好從實驗樓回來,腳步聲一靠近她便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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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呢?”他問。
“沒吃!”
“又是為了趕報告?”
“不是!”她垂眸:“今天不太餓!”
他沒說話,只是走過去把她抱起來,放進他懷裏,像哄小孩那樣輕輕地搖了搖。
“你現在所有的反應我都知道!”
“你在賭我撐不住?”
“我在看你何時肯說出‘我不行’三個字!”
她輕輕埋進他頸窩。
“我怕說出來了,你會失望!”
謝景行一字一句地說:“陸知易,你只要還在我身邊,我就不會失望!”
“哪怕我……退一步?”
“我會拉着你回來!”
“哪怕我逃?”
“我追!”
她哽住,輕輕地點頭,眼角紅得發燙。
她這一生從來沒相信過所謂“有人等你”,可他一次又一次地,用他的方法讓她明白,有人願意。
這份愛,不動聲色,卻深.入骨髓。
她想,她這輩子終於真的活成了一個不需要被施捨愛的人。
她有愛。
也值得愛。
而那個曾經跪在夜裏問自己“值不值得”的人,如今坐在了光裏。
終於,有了答案。
夜深一點點地拉下帷幕,基地的燈光逐棟熄滅,只有中控樓層的實驗燈還亮着一盞長明。
陸知易坐在窗前的長椅上,手邊的筆記本已經翻了十多頁,可她手中的筆卻遲遲沒有動。
她盯着那一段數據曲線,彷彿已經不是在讀圖,而是在聽它說話,聽那些曾無數次在夜裏陪着她的微小數字和符號,低聲講述某種無法言說的記憶。
謝景行從後面走過來時並沒有發出聲音。
她沒有回頭,卻輕聲道:“你怎麼還沒睡?”
“你還沒回房,我怎麼可能睡!”他走到她身邊,坐下,擡手把她肩頭散亂的髮絲輕輕撥開,順了順。
“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她低頭:“突然想到我第一年進基地的時候,每天晚上十二點過後,走廊上就只剩我自己!”
“你那時候不覺得害怕?”
“怕啊!”她聲音很輕:“我怕有天我也被刷下去,怕我堅持不下去。
那時候我每天都覺得自己在和整個系統對抗!”
“你撐下來了!”他望着她的側臉,眼神平靜卻溫熱。
“我以為撐下來就代表一切都好了!”她轉頭看他,眼神裏藏着些許不安:“可我現在才發現,有時候我還會突然心慌,突然不知道我到底在證明什麼!”
謝景行沒有急着回答。
他看着她手裏的筆,那支筆她用了三年,外殼已經磨得發亮,但她一直沒換。
每當她情緒不穩時,就喜歡拿着這支筆畫無意義的線條,就像現在。
“你不是在證明什麼!”他語氣很穩:“你只是一直在走,走得太久,忘了回頭!”
“所以我一直都在往前衝?”
“嗯!”
“那你呢?”
“我就跟在你身後!”
她看着他,眼中慢慢涌出一點溼意。
她知道他沒騙她。
從她第一次遲到被全組質疑時,是他把她擋在身後,從她第一次熬夜過度暈倒在實驗室的走廊,是他抱着她一路跑到醫務室。
他不是用甜言蜜語來包裹她的人生,他是用行動,一點點在填補她所有的空白。
“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她輕聲問。
“你怕沒有人能真的接住你!”
“你怎麼……”
“我看得出來!”
她沒再說話,只是輕輕點頭,然後伸手抱住了他,像是某種帶着倔強的依賴,又像是所有脆弱的一次釋然。
與此同時,傅宅。
夜涼如水,傅衍禮坐在書房,落地窗開着,風灌進來吹得桌面上的紙張微微翹起。
他眼前的照片已經被他翻看了一遍又一遍,是一張會議現場的舊圖,陸知易站在人羣中,穿着一件深藍色西裝,正低頭和人交流,嘴角掛着一點剋制的笑意,神情專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