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靜止的夜
謝景行看着她的側臉，沉默了片刻才開口。
“你不是倔，是你太害怕失去控制！”
她沒有否認，只是低頭咬了一口包子。
“你從小就是靠計劃和控制維繫安全感的人！”他說。
“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這樣。
你那時候在小會議室裏畫圖紙，邏輯圖整整一面白板，連我站在你後面看了十五分鐘，你都沒發現！”
“因為我當時只想着怎麼把圖跑通！”她低聲說。
“是啊！”他把她手裏的紙杯拿過去，替她換了溫水。
“你不是不在乎人，是你不敢想別人會一直在！”
陸知易垂下眼簾，一時沒有接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問道。
“你有沒有哪一刻，覺得我其實……不夠值得？”
謝景行沒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沒有！”
她的睫毛顫了顫，喉嚨像是堵着什麼，半晌才低低笑了笑。
“你真是個……特別篤定的人！”
“你也一樣！”他說。
“你只是沒被別人堅定過！”
她低頭，把餐盒合上，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真是……把人捧得太高了！”
“我沒捧你！”他說。
“我只是一直看你—哪怕別人都看不見！”
她沒再說什麼，只是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他知道她這不是迴應，而是一種倔強的感謝。
這種感謝，比“我愛你”三個字沉得多，也疼得多。
中午的時候，基地小會議室的燈開得很早。
陸知易一進門，江澄就拿着資料湊上來，嘴角噙着點小心的笑意。
“知易姐，你昨晚沒事吧？”
她接過資料，翻了一頁。
“怎麼？”
“你昨天從小館子出來後整個人像換了魂！”江澄眨了下眼睛。
“我怕你是聽了傅氏的新聞，心裏不舒服！”
陸知易沒說話，手指落在資料的某個數據點上，輕輕按了兩下。
“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細心了？”
“我啊！”江澄笑着將頭髮撥到耳後。
“從你那次凌晨發我一頁筆記開始！”
陸知易想起那次，是三個月前，她發現模型架構有一處偏差，凌晨三點鐘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畫了整整兩小時，實在撐不住，才將校正方案拍照發給江澄。
第二天她原以為對方不會記得，沒想到江澄遞過來一整份重新建好的圖。
“你那次發我的筆記，上面還沾着咖啡漬！”江澄笑着回憶。
“我那時候就在想，一個人能在凌晨三點還認真到寫錯字都塗改乾淨，那她一定是真的愛這個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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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知易合上文件，忽然語氣很輕地說。
“不是愛項目！”
江澄一愣。
“是怕失敗！”
江澄沒再說話，只是看了她很久，最後點了點頭。
“那現在呢？”她問。
“現在我也不知道！”陸知易坐到她對面，低頭輕聲道。
“我現在怕的東西，好像換了！”
“換成什麼了？”
她沒有回答。
而此刻的京北，傅宅的走廊上，一盞吊燈微微晃着光。
傅衍禮站在書房門口，手裏握着一支鋼筆，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真正寫過字。
他攤開的便籤紙上一行都沒落下，腦子卻翻了成千上萬句。
每一句都想寫給她。
每一句都寫不出口。
他坐下時，書房裏的鐘正好敲了三下。
窗外風起，葉影在窗上鋪開一層碎光。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陸知易曾坐在這間書房的角落裏，悄悄幫他整理文件夾。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插手決策，只是默默地將他忽略的細節補全，然後把那些紙整齊地歸入每一類，連標籤都寫得乾淨利落。
他那時候以為，她只是安靜而乖巧。
現在想來，她不是安靜。
她是在沉默中把自己壓縮進一個無聲的空間裏，怕多說一句，就會顯得太多餘。
他那時候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
她坐在他不遠的地方，一杯涼茶放了兩個小時，他看都沒看過。
她走的時候也沒吵沒鬧，只是留了一個信封。
信封上只有他名字。
他沒有立刻拆開。
等他想拆時，信已經不見了。
他只記得信的最後一句話—
“我不怕你忘了我，我怕我一直記得！”
他那時沒當回事。
現在他想起來，只覺得胸口像被什麼一寸寸剝開。
傅如煙在門外站了許久，直到他放下筆，才輕聲道。
“你今天是不是又在看她的東西？”
他沒有回答。
她走進來，站到他面前，眼神平靜。
“你是不是開始懷疑我了？”她問。
傅衍禮擡頭看她，目光不見波瀾。
“我沒有證據！”
她輕輕一笑。
“那你是不是寧願有證據？”
他垂下眼，沒說話。
她站在他面前，像是忽然覺得很累，肩膀微微塌了下去。
“我以為你會愛我！”
“我也以為！”他低聲說。
“可我發現，我心裏那個位置，一直沒空出來！”
她閉上眼，像是終於認命。
“那你留着吧。
留着她的位置，連着你的悔！”
她走了，腳步乾淨利落。
就像那年冬天裏，陸知易的背影。
她沒回頭，連一點情緒都沒留給他。
而他，註定一輩子只能守在她曾待過的空椅子邊，日日夜夜，失語沉默。
基地的陽光落得極淡，像是隔着薄紗照進來，不燙，也不暖，只是靜靜地灑在會議室的玻璃窗上，折出一層不甚明晰的光影。
陸知易站在白板前，手中那支用了很久的筆已經快見底，她劃過最後一行邏輯圖，略頓了頓，然後緩緩地轉過身，掃了一眼全場。
她的目光平靜，不急不躁，但那份沉靜背後卻藏着一種無聲的壓迫力。
所有人都安靜地坐着，沒有一個人敢說話，也沒有人敢低頭。
她的字寫得一如既往的乾淨，邏輯圖也畫得嚴絲合縫，看似簡單的三組參數其實背後對應着整個系統的運行核心。
“這個模型的第二調配路徑，你們誰能告訴我，為什麼在模擬場景三中會出現滯後反饋？”她將手中那支筆垂下，輕聲問。
沒有人應聲。
她看向江澄，江澄下意識坐直了些，輕輕咬着下脣，然後迅速翻開面前的報告本，語速偏快地答道。
“是我們將動態延遲設置得過於理想，原先推導邏輯是基於前一個版本的反應機制，但因為新系統同步邏輯重構，導致舊參數無法適應當前反射時間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