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疲憊日光
陸知易站在實驗樓外的長階上,身後是剛結束的高強度模擬演算,一連數日的忙碌已經在她眉眼之間刻下了淡淡的疲憊。
她沒急着回宿舍,只是站着,看着山腳下那片點點燈火,一盞盞在霧氣裏搖曳不定,像極了她心頭偶爾翻涌起的某些記憶。
她手裏握着那支早已用舊的筆,是她在最狼狽的那幾年裏唯一沒有換掉的東西。
她曾一度靠着這支筆在傅宅裏活得毫無縫隙,邏輯嚴密,語氣永遠適度,連情緒都儘量保持在“可被容忍”的範圍裏。
那時候她想,哪怕別人不認可,至少數據會。
邏輯會。
實驗會。
可她沒想到,再精準的邏輯,也無法彌補一個不被愛、不被信的現實。
她仍記得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傅衍禮帶着傅如煙從外面回來,她剛剛發完一份項目初稿,滿心歡喜地站在樓下,等着他們經過。
她想說。
“我今天的成果也不錯!”
但他們從她面前走過,傅如煙挽着他的手,低聲說笑,傅衍禮甚至沒注意到她站在那裏。
她只是輕輕退後一步,將手中的文件夾放回抽屜,整晚都沒再提起那份報告。
那時她就在想,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是連被聽見的權利都沒有的。
腳步聲從背後響起。
謝景行沒說話,只是走近她,將她肩上的風衣往上拉了拉,輕聲道。
“風有點涼,別站太久!”
她側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靜。
“我沒事!”
“你沒事的時候,眉心不會這樣!”他伸手輕輕觸了觸她眉間。
“這裏這兩天沒松過!”
她低笑一聲,沒有否認。
謝景行沒再勸,只是站在她身邊,陪她一起望着遠處燈火。
“你知道嗎!”她忽然開口。
“有時候我覺得我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哪一方面?”
“以前的我,是可以徹夜不睡,也要把一段算法邏輯拆到極致的人!”她頓了頓。
“而現在,我偶爾也會想,幹嘛要這麼拼!”
“那說明你有了想守護的人!”謝景行輕聲說。
“人一旦有了牽掛,就不會再一頭扎進懸崖!”
“可我也怕!”她轉頭看他。
“怕我退下來一點,就會有人說我變了,說我不配繼續做這份工作!”
“你不是為了誰而配!”謝景行語氣很淡,卻帶着足夠的篤定。
“你是你,做什麼,都是你決定!”
她靜靜地看着他,許久才低聲說。
“你真的很會說話!”
“我不只是會說話,我還會做!”他說。
“你要往前走,我陪你;你要退後,我也擋在你前面!”
陸知易沒有立刻迴應,只是眼睫輕輕垂落,像是壓住了什麼細碎情緒。
風吹起她肩側的發,她卻忽然笑了。
“那我今天就任性一回!”她說完這句話,輕輕靠在他肩上,閉上眼。
謝景行也沒動,任由她倚着,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
遠處天邊最後一點光色也逐漸隱退,山谷徹底被夜色籠罩,只有實驗區的主控樓還亮着幾盞燈,像是此刻世間唯一未眠的地方。
京北。
傅宅深處的主臥窗簾半掀,月光透過窗戶,打在落地鏡上,折出一道道冷白的光影。
傅衍禮坐在書房的沙發裏,眼前擺着一封信,是某份集團高層會議後的總結報告,傅如煙附筆簽了“代為處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
他現在手裏能決定的事情,越來越少。
傅如煙接手的速度極快,幾乎不帶一絲停頓地將傅家的權柄一寸寸攥進了手裏。
而他,只剩下坐在沙發裏,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簽名一筆一劃佔據屬於自己的位置。
他原以為自己會憤怒、會反抗。
可他沒有。
因為他知道,他已經沒有力氣反抗了。
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局外人。
他偶爾會在深夜翻開舊相冊,陸知易的照片從中落出來,輕輕地飄在他腳邊。
他蹲下身,揀起來,指尖劃過她眉眼,像是隔着一層透明的玻璃在看另一個世界。
她還是那樣安靜,穿着一身素色連衣裙,站在傅宅後花園的梔子花前,低頭看着那株被風吹歪的小花,手中拿着剪刀,彷彿正在為它理枝。
那時候他站在二樓陽臺,看着她站在陽光下,背影小小的,明明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卻總像個臨時借住的訪客。
他不記得那天她有沒有擡頭看過他。
可他記得,她理完花枝之後,一個人坐在花園的石凳上,看了好久,才悄悄起身離開。
她從不吵,也不鬧。
哪怕在這個家被忽視、被輕視、被誤解,她也從不為自己爭一句。
她不是不會。
她只是……早就明白,這個家,不屬於她。
他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胸口堵得難受。
他靠着沙發緩緩閉上眼,卻發現越閉越亂,腦海裏全是她離開的那個背影。
那天她走得極靜,行李自己收拾,東西也不多,一只小小的行李箱,一封簡短的信,便從傅宅徹底消失。
他那天剛從外地回來,傅如煙在樓下迎他,說。
“她走了!”
他說。
“去哪了?”
傅如煙答。
“沒說!”
他說。
“她回來過嗎?”
傅如煙說。
“沒回來!”
他那時候沒有再問。
以為她是賭氣,以為她會回來,以為她永遠不會真的走。
可現在他知道了。
她不是賭氣。
她是真的死心了。
而他,是親手把她推遠的那個人。
書房的門在這時被輕輕推開,傅如煙走進來,披着一件深紫色的絲綢睡袍,臉色沒有一絲妝容,卻依舊精緻。
她走到他面前,語氣溫緩。
“還沒睡?”
他沒回答,只是將相冊合上,放到茶几一側。
“最近是不是身體又不好?”她問。
![]() |
![]() |
![]() |
“沒事!”他低聲答。
“你最近……是不是在想她?”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傅衍禮微微一頓,沒有看她,只是緩緩說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傅如煙神情沒有太大起伏,只是眸光輕輕一動。
她知道。
他從未真的放下過陸知易。
哪怕他們早已結婚,哪怕她已經站在這個家最核心的位置上,他的心,始終沒有交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