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長夜漫漫
他不是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他也不是不知道,這份文件的背後藏着怎樣的博弈。
可他竟連一點抗爭的念頭都生不出來。
他太累了。
疲憊不是來自工作,也不是來自失敗。
而是來自一種他無法向任何人訴說的深層悔意。
他錯過了她。
那個曾經站在走廊盡頭,低頭給他遞報告的女孩,那個在每一次家庭聚會後都會偷偷收拾杯盤的女人,那個在他冷眼拒絕之後,還能平靜說“我明白”的人。
他親手把她推遠,又在她終於不再回頭時,才知道什麼叫痛。
傅如煙推門進來,身上還穿着會議時的西裝,妝容精緻,神情卻極冷。
“文件你看了嗎?”她問。
他沒有說話。
“你要是不確認,我就替你確認了!”她將文件夾放在桌上,語氣冷淡。
“你現在什麼都不管,傅家我必須替你扛!”
他看她一眼,眼底是一片灰敗的寂靜。
“你這麼想要這個位置,到底是為什麼?”
“因為我該得的!”她眼神不閃。
“你以為我只是因為你嗎?”
“不是嗎?”
傅如煙沒有回答。
她看着他,好像終於明白了什麼,又像什麼都不想再說。
“你還是放不下她!”
“我放不下的,是那段時光!”
她點頭,嘴角浮起一抹極淺的笑。
“那你就留着這段時光吧,我把整個傅家收好,不會再打擾你!”
說完,她轉身離開,步伐堅定。
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站在雪地裏,捧着剛織好的圍巾,走向他時,也是這副模樣。
那時候她笑得很小心,說。
“阿禮,你試試看,我織得還可以!”
他接過來,沒戴,只是冷冷說。
“別再給我做這些沒用的東西!”
她當時愣了愣,然後低頭說。
“好!”
從那之後,她就再沒給他織過一根線。
他現在才知道,他那時候已經錯了。
不是她沒心,是他沒眼。
夜深了。
書房的燈還亮着,光落在他蒼白的手指上,落在那封未發出的郵件上,落在那片曾屬於另一個人的世界盡頭。
基地的冬夜安靜得像是一口被掏空的井,風穿過窗縫,帶着草木的氣息,在長長的走廊裏打着旋。
陸知易站在宿舍陽臺上,披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絨披肩,指尖夾着一杯溫水,眼神落在遠處山腳下那片散着零星燈火的居民區。
她許久沒有這樣站着,沉默地望着城市的邊角。
謝景行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沒有打擾。
她安靜時,他總是更安靜。
他知道她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此刻的她,只是想安靜。
她忽然開口:“你有沒有覺得,我好像一直都在走路!”
“走路?”
“嗯!”她的聲音輕輕的,像夜風落在樹葉上:“走在每一條需要靠自己撐下去的路上。
小時候,是走在家和學校之間;後來,是走在傅家那些漠然的眼神之間;再後來,是在基地裏,把自己硬生生地推到可以被看到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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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側過頭看他一眼,眼神裏沒有眼淚,卻像是剛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走回來。
“我總覺得我一直在走,從沒停下來!”
謝景行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掌心溫熱,像是一座燈塔的光慢慢照進她冰涼的指縫。
“那你現在可以停了!”他說。
“你還記得嗎?”她微微一笑:“我最初來基地的時候,有人背地裏說我是‘靠人上位的’!”
謝景行沒說話。
“那時候你還沒和我熟。
你在會議上不看我,也不幫我。
可偏偏是你,第一個在邏輯錯亂的報告上留下批註!”
“你知道我那天晚上看着你的筆跡,發了一晚上呆嗎?”
“我想—這個人是認真在看我做的事,不是看我這個人!”
“然後我就開始想靠近你了!”她停頓了一下,輕聲道:“哪怕你冷漠,不近人情,甚至好像一點也不在意我……我還是想靠近你!”
謝景行沒有立刻迴應,只是將她攬進懷裏,額頭輕輕抵着她的發頂。
“你那時候抱着資料站在我門口!”他低聲道:“我不是不看你,是不敢看!”
她輕輕一笑。
“我怕我一旦看你,就再也不捨得放你走!”他補了一句。
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將杯子放在一邊,伸手抱住他。
他的懷抱乾淨溫熱,是她從未在任何人身上找到過的那種安心。
“你知道我有時候還會做夢嗎?”她輕聲說:“夢見傅宅!”
“夢見自己一個人坐在花園裏,旁邊是涼透的菜,傭人拿走時說了一句‘沒動就撤了吧’,然後那道門就啪地一聲關上了!”
“我聽見有人在客廳裏笑!”
“我一個人坐在黑掉的餐廳裏,想說點什麼,可嗓子像被堵住了,什麼都發不出!”
“然後我就醒了!”
謝景行沒說話,只是抱得更緊。
“你不覺得可笑嗎?”她喃喃:“我居然到現在都還會夢見那些年!”
“不可笑!”他說:“你那時候真的太用力了!”
“你拼命讓別人看到你,結果他們只看到你是否‘得體’,是否‘安分’,是否‘懂事’!”
“你連悲傷都要控制得恰到好處,連崩潰都要排好時間!”
“知易,你已經很厲害了!”
“你已經走出來了!”
她擡頭看他,眼神像是帶着一點溫熱的光,聲音卻極輕:“可我總覺得我還在原地!”
謝景行望着她,眼神深沉。
“你不是在原地!”他說:“你是帶着那些傷口,一點點往前走的!”
“如果有一天你覺得走不動了!”他頓了頓,緩緩道:“那你就停下。
我揹你!”
她眼眶忽然泛紅,卻沒哭。
“你不能說這種話!”她低聲道:“我一聽見這種話,就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
“那你就別撐了!”
他抱着她,像是把所有黑夜裏她獨自忍耐過的痛,都慢慢揉散在懷裏。
遠處山腳下的燈火亮着,夜風穿過基地圍牆,帶來一陣不遠不近的葉響。
時間彷彿停在這一刻,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還來得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