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名字被輕聲喚起
回到基地時已近夜晚,宿舍區的路燈一盞盞亮起,燈下積了一層新落的梧桐葉,風一吹就簌簌亂響。
陸知易走到門前,忽然停住了腳步,望着天邊最後一抹餘暉。
“你知道我現在最大的感受是什麼嗎?”她聲音低得像風。
“不是解脫,是失重!”
謝景行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她身後,一只手落在她肩上。
“我不是不開心!”她頓了頓。
“只是覺得……那些我以為已經放下的東西,其實只是我搬得夠快,從來沒停下來回頭看!”
“今天我停了!”她輕聲說。
“所以它們又回來了!”
“可你沒被拉回去!”他說。
她點頭。
“我想得很清楚了!”她望着前方。
“我不是走出來的,我是跑出來的。
只是現在,我不想再跑了,我要停下!”
“然後呢?”
“然後你陪我!”她說。
“我們一起走!”
他笑了一下。
“知易,其實你一直走在前面!”
![]() |
![]() |
![]() |
她沒有迴應,只是將鑰匙插.進鎖孔,打開宿舍門。
屋裏沒有開燈,光線從窗簾縫裏漏進來,把屋內的輪廓映得溫柔又模糊。
她走進去,脫下外套,隨手搭在沙發扶手上。
謝景行給她倒了杯水,遞過去。
她接過來,靠着沙發坐下,一口一口地喝着,像是在用水的溫度清洗掉一路的疲憊。
“你這次沒有哭!”他在她對面坐下,語氣輕得像在說一件早晚都會被提起的小事。
“我累了!”她說。
“連眼淚都懶得流!”
“不是壞事!”他看着她。
“你不必用哭來證明你還在痛!”
她沒再說話,只是靠在沙發上閉了閉眼。
“我今天見到一個很久沒聯繫的高中同學!”她忽然開口。
“她說當年全班都覺得我活得像個‘透明人’!”
謝景行沒作聲,等她繼續。
“她說,他們誰都不記得我說過什麼話,也沒有人知道我喜歡什麼,只記得我成績總是第一,穿校服總是扣到最上面一顆釦子!”
“你那時候就已經在學着‘乖’了!”他說。
“是啊!”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因為只有乖,才不會惹人煩!”
“後來你就不再乖了!”
“是你教我的!”
她睜開眼,看向他,目光落在他臉上,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跟我吵架的那次嗎?”她忽然問。
謝景行點頭。
“你那天發了我一整頁郵件,句句不帶標點!”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反駁一個比我強的人!”
“你那時候以為我會因為你情緒化而扣你項目分!”他說。
“你甚至提前寫好了備選方案!”
“可你沒有!”她說。
“你只是給我回了一封郵件,只有一句話:‘你可以說不!’”
“那封郵件我留到了現在!”她輕輕地說。
“有時候我覺得,我這一生最重要的轉折點,不是離開傅宅,不是進了基地,也不是從科研新人熬成負責人!”
“是那封郵件!”
她看着他,聲音越來越輕。
“你讓我知道,我可以不順從!”
“你不該順從!”他說。
“你不是來討好世界的!”
他們沉默了很久,只有窗外偶爾傳來幾聲風吹樹枝的聲音。
“你說,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想做科研了,會不會很多人失望?”她低頭看手中的杯子。
“那就讓他們失望!”謝景行語氣平靜。
“他們可以失望,但你不能勉強!”
“我不是說我要不做!”她搖頭。
“只是忽然有這個念頭。
以前我從不敢想!”
“那你現在敢了!”他看着她。
“就是好事!”
她靠在沙發背上,神情放鬆了些。
“我想去海邊!”她說。
“我小時候去過一次,很小的時候,那時候我爸媽還沒離婚,我們一家人在沙灘上搭帳篷!”
“你父母離婚後還聯繫過你嗎?”
她搖頭。
“沒有。
我是他們爭執的產物,後來誰都不要了!”
“你是不是一直都覺得自己不值得被留下?”
她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知易!”他輕聲喚她。
“我留下來了!”
“我會一直在!”
“直到你不想要我了為止!”
她的眼裏像是被什麼輕輕一撥,緩緩地,泛出一點水汽,但她沒有流出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早一點遇見,會不會就少走一點彎路?”
謝景行想了想,說。
“可那時候你不會信我!”
“為什麼?”
“因為你不信任何人!”他說。
“你還沒學會‘依賴’這個詞!”
“那你為什麼還靠近我?”
“我願意等你!”他說。
“我願意從零開始!”
“你真的願意讓我不完美?”她問。
“你不完美得很好看!”他答。
屋裏很安靜。
那句“你不完美得很好看”,像是一顆小石子,輕輕落進她心湖最深的地方,砸出一圈一圈溫柔的漣漪。
她沒再說話,只是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彎腰輕輕抱住他。
“謝景行!”她貼着他耳邊,聲音低得像一陣風。
“謝謝你沒放棄我!”
“你也謝謝你自己!”他抱住她,手掌輕撫她後背。
“你願意活下來了!”
夜色濃得像是一塊沉沉的天幕,隔絕了塵世的喧譁。
他們站在這個屬於自己的空間裏,相擁無言。
而在另一座城市,傅衍禮站在那座已經被重新佈置的客廳中央,望着牆上掛着的新畫框。
那幅畫原本是陸知易畫的,傅如煙嫌它風格太冷,換成了油彩花束。
他盯着那束花看了很久,忽然覺得陌生至極。
他轉身,走進書房,從抽屜裏取出那本舊筆記本,封皮已經磨白。
第一頁,是她曾經寫給他的便籤紙,上頭是潦草的字:
【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麼嗎?是我走出去的那天,你連一句“別走”都不說!】
他一直沒敢讀第二遍。
可今天,他卻反覆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她是真的怕。
怕到最後,還是一個人走了。
怕到她連哭都不敢哭,只是關門的時候多用了一點力。
他終究是沒留住她。
也再也追不上她了。
—
午夜將近,整個基地陷入一種深沉的靜謐之中。
實驗樓的燈已全部熄滅,主控室的中控屏閃着一點點暗光,像是深夜沉思的人腦海裏尚未散去的餘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