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不用再質疑
陸知易聽着他的話。
忽然想起以前很多次，她獨自應對傅家的宴會、傅母的冷眼、傅衍禮的沉默時，總是想象自己要變得更強，才不會被輕易丟下。
可那時她太年輕，不知道“強大”從不是一味的壓抑和忍耐，而是能在最壞的時候保住自己想要的樣子。
而現在，她終於明白了這一點。
第二天，會議如期召開。
她穿着深灰色的高領毛衫，外套是一件剪裁幹練的短風衣，頭髮被簡單紮起，淡妝得體，鏡頭打開的一瞬，會議室的另一頭安靜了片刻。
她沒被排在最前發言的位置，而是作為第三位受邀研究者進行彙報。
前兩位講完後，輪到她。
她點開PPT，語速清晰，邏輯明確，每一個技術細節都簡練而精準，條理分明，令人信服。
最開始還有些旁聽者在小聲議論，慢慢地，會議室裏安靜下來。
連那位一貫不苟言笑的主任，在她彙報完後的點評裏也罕見地說了一句：“非常有體系感。
希望你回國後，能帶動更多年輕人形成你的這種科研自覺！”
會議結束後，她關掉鏡頭，靠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氣。
謝景行坐在她身旁沒說話，只是低頭繼續看他手邊的資料，像是剛才那場三十分鐘的學術交鋒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場平常的例會。
她轉頭看他，輕聲說：“我現在真的好多了！”
“我知道！”
“我以前從來不敢想自己還能站在鏡頭前！”
“我知道！”
“可我還是會想起……那段日子！”
“知易！”他忽然看她，聲音低沉。
“你想起也沒關係！”
“你可以回憶，但不用再質疑！”
“你是活下來的那一個！”
“你贏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眼神定定地望着他，然後輕輕點頭。
那天晚上，她沒有再加班。
她和謝景行一起煮了頓晚飯，洗碗後她拿了一本老舊的科研文集窩在沙發角落看，謝景行坐在對面，一邊喝茶一邊批註實驗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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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只有時鐘滴答聲和偶爾她翻頁的輕響。
她靠在沙發上，眼神溫和，表情放鬆。
她好像終於從那個殘破不堪的漩渦裏浮上了岸，站在新的岸邊，回望那段時間，不再恨，不再逃避。
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繼續向前走去。
兩個月過去，舊金山的冬天徹底逼近。
清晨的空氣帶着海霧的冷意，連咖啡館外的鐵椅子上都結起一層細密的水珠。
陸知易的生活節奏並沒有被季節影響。
她依然每天準時六點半起牀，運動半小時，七點十五出門。
早班地鐵的人少，她喜歡這個時候站在車廂角落，安靜地看着窗外逐漸亮起的天色。
謝景行有時會提前開車來接她，她不主動要求，但他幾乎從不缺席。
最近他們一起發表了幾篇論文，其中有兩篇入選國際核心期刊，其中一篇更被引用為最新靶向蛋白分子智能模擬的參考模型，學術圈反響很強烈。
她的名字逐漸成為科研論壇上高頻出現的標籤，連那些曾經對她冷眼旁觀的同行，如今在學術交流會上也開始主動向她發問、遞交.合作申請。
一切彷彿按部就班地發生着。
可她心裏知道，這樣的穩定，是她自己一寸寸爭回來的。
她在每一次實驗前把所有變量精確到小數點後五位，她一邊做報告一邊調整幻燈片的格式對齊線，她甚至會為了一句術語在英文表達上是否存在歧義查閱一整個早晨。
她比任何時候都更認真，也更清楚自己要什麼。
她要徹底走出過去。
她要重新證明自己，不是為了誰，只為了不再討好、不再乞求、不再猶疑。
午後的實驗室光線最柔，研究所的玻璃窗在這個時節也染上一層灰霾色。
她和謝景行一同坐在電腦前，分析剛剛跑出來的模型數據。
“第三組參數有異常！”她迅速標記出來：“交叉驗證結果偏離太大，可能是後臺公式裏分子鍵長設定有誤！”
謝景行點了點頭，把她指出的那處重新跑了一遍：“你改得沒錯！”
她抿了口咖啡，神情淡然：“我最近狀態不錯！”
“我看得出來！”
她偏頭看他一眼：“你以前也會這樣對別人嗎？”
“什麼？”
“一直站在她身邊，不問結果，也不催前進，只是陪着！”
謝景行略一思索：“沒有！”
“那你為什麼對我這樣？”
他沒回答。
她也沒有追問，只是繼續低頭看屏幕，臉上帶着一點掩不住的笑意。
那天下午，她去錄一段學術宣傳視頻，拍攝團隊是研究所對接的媒體部門，內容很正式，但布光、機位、引導都相當專業。
她坐在純白背景前，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裝，長髮簡單挽起，眉眼清晰，神情堅定。
鏡頭前的她，聲音穩定，語調沉着，沒有一句多餘的停頓。
拍完之後，攝影師跟導演小聲說了一句：“她鏡頭感特別好！”
導演笑着說：“她是真正有東西的人，這種自信不是演出來的！”
她聽見了，但沒回應。
只是低頭收好稿件，轉身走出攝影棚。
外頭的陽光透過走廊的百葉窗灑在地面上，一道道光影落在她肩頭。
她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的一個晚上。
那時她還在傅家，傅母讓她在一場酒會前反覆練習站姿和笑容。
“你不要笑得太自然！”傅母說：“你要讓人看出你是‘傅家的太太’，而不是來討好誰的小姑娘！”
她那時站在鏡子前，把肩挺直，把嘴角翹起。
可那種笑，她現在已經學不會了。
她現在的笑，是真心的。
走到電梯口，她看到謝景行站在一旁，正和科研主任聊合作事宜。
她沒打擾，只是遠遠看了他一眼，眼裏多了些柔.軟。
等他結束談話過來，她輕聲說：“今晚我想吃辣的！”
他點頭：“我知道一家湘菜館！”
“你都知道！”
“關於你，我知道的還太少！”
他說：“還要繼續瞭解！”
她低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