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州!”
林景州懷裏抱着殘次品的冬衣,聽到有人叫他,他轉身,慘白的圓臉,目光閃爍無助,沒有七年後的狠辣,帶着一絲少年的稚氣。
才十二歲啊。
芸惜走到他跟前,看了一眼他懷裏抱的冬衣,“你沒交錢,穿這種冬衣,會凍死人的!”
剛從東三坊發出去的太監宮女,是分不到貴人跟前的,一般都是各坊最髒亂差的地方,在那裏你得表現好了,錢交夠了,人情走足了,才能分到更好的地方。
各坊的掌事奴才每年都能從新進宮的太監宮女手裏撈一筆油水。
林景州低着頭,微抿着脣,聲音還帶着少年氣,“我沒錢。”
“你跟我來!”
芸惜轉身往東三坊裏走,走了幾步,回頭見他還站在原地,盯着她瞧。
“走啊,這裏可是宮裏,我還能再賣了你?”
聽到‘賣’林景州表情變了變,眼底慢慢浮起淚花,但他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芸惜抿了下脣,她走到他身邊,“我是被我爹孃賣進來的,因爲他們缺錢給我哥娶媳婦兒。我以前恨他們,恨死了,但我現在不恨了,他們給我一條命,我贖回來了,以後我只爲我自己活,不用想他們,也不用養他們。這樣想想,也不錯,是吧?”
見林景州還不說話,她索性拉住他的手就往東三坊走去,一邊說道:“我比你大,又比你早進宮三年,日後,我會照拂你的!”
他給了她死前最後一抹溫暖,這一世就讓她回報他一次!
林景州望着芸惜的背影,眼底情緒複雜。
她……是不是認出他了?
到了門口,她讓他待着別動,然後走進去找方圓。
“什麼?你要太監服?你要這幹嘛?你才多大,就,就找對食兒?”
“去你的!”芸惜紅着臉啐了他一下,“方圓,給不給一句話?你今天幫我,我以後記着你這份情,日後我發達了,一定帶你一份!你要是不幫,我也不記恨你,但是日後有好事,我可不會想着你!”
“給給給!”
沒一會,方圓就從裏面拿出一套實打實的太監冬裝,“跟個小雞仔一樣,你幹嘛對他那麼好?你們不會是同鄉吧?”
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索性讓方圓誤會下去,“呃……是,所以日後有人欺負他了,跟我說一聲。”
“好嘞。”
芸惜抱着衣服走出門,林景州站在角落,盯着她,“我們不是同鄉。”
“我知道。”
他盯着她又問了一句:“什麼是對食?”
茫然無辜的眼睛和前世大牢裏靜靜望着她的眼睛慢慢重合。
芸惜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她慌亂地把太監服塞到他懷裏,“問那麼多幹嘛!這身暖和點,你身上那件穿這一冬天,你恐怕要凍出病根了。”
“謝謝。”林景州抱着冬衣,小聲道謝。
“你沒給錢打點,他們一定把你分到了辛苦的地方吧?”
“淨房。”
“什麼?!”
竟然把他分去刷馬桶!
她一直以爲他一進宮就去了御書房,沒想到他第一個去的竟是宮裏最辛苦最髒的地方。
林景州被她嚇一跳,“怎麼了?”
“你知道那裏是幹什麼的嗎?”
他抱緊被子,小臉緊繃着,低聲道:“知道。”
芸惜:“……”
她現在也只是個小宮女,認識的人裏權勢最大的就是鮮花坊的施嬤嬤,可就算施嬤嬤肯幫她,手也伸不到這麼遠。
“芸惜姐姐……”林景州低聲喃喃。
“你叫我什麼?!”
芸惜震驚地盯着他,她實在接受不了未來的林閻王,現在軟萌可憐地叫她姐姐!
她的反問把林景州想說出的話嚇回去了,他抱緊冬衣,深深地看她一眼,轉身跑了。
芸惜一直看着林景州拐進一個小門,才轉身往秀宮走去。
重新活一遍了。
恩人也找到了。
她仰頭看向天空,笑得燦爛。
“謝謝你,老天爺,這一次,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我會離開皇宮,會拿着十五年存下的錢,在這宮牆外,幸福平安地過一輩子!”
遠處有轎攆朝這邊來,她急忙跪下,低下頭。
直到轎攆從她身邊過去了,她才擡起了頭,盯着轎攆,笑容慢慢消失。
宮女二十五歲才會被放出宮,她要怎麼平安地度過未來的十二年?
回秀宮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剛到秀宮門口,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上輩子,陳嬤嬤分給她伺候的秀女,叫趙語夢,人長得非常美,芸惜在宮裏待了十年,能跟趙語夢比美的也只有七年後出現的虞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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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選秀一共選了五位,其他四位都是才人,只有趙語夢直接封爲嬪,封號瑤,這個字取自“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要知道大夏王朝的後宮妃嬪等級森嚴,從侍伴,才人,美人,嬪,妃,貴妃,多少後宮人熬十年,才能到嬪位,趙語夢卻是直接當了嬪,年底更是晉升爲妃。
她成了寵冠後宮的寵妃,不過這榮寵也不過維持了小半年,年底她流產,然後失寵,但陛下還是晉升了她的位份。
只不過,年後的某一夜,她不知道什麼緣故從景觀閣一躍而下。
自戕了。
當年這件事非常轟動,妃嬪自戕是大罪,陛下震怒,不止沒有將瑤妃葬入妃陵,更是遷怒於她母家。
上輩子,芸惜對她是有怨恨的,她從秀宮就伺候趙語夢,封了嬪後搬到雪閣,趙語夢卻沒有提拔她爲一等宮女,因爲這個後面她更加不用心伺候,暗中尋找其他高枝攀附。
後來趙語夢自殺,她還幸災樂禍!
如果她能讓自己一直呆在趙語夢身邊?
她知道未來發生的事,她可以阻止悲劇發生,趙語夢失寵都能獲得妃位說明陛下還是寵她的,趙語夢受寵,她這個身邊伺候的宮女,也能跟着雞犬升天。
那她就能保住自己,甚至可以護着林景州幾分!
這樣想着,芸惜笑容更加燦爛了。
她走進秀宮,走到陳嬤嬤的屋裏回話。
陳嬤嬤躺在榻上,身板有個十歲的小宮女正在給她捶腿,芸惜走過去,代替了小宮女的位置,給嬤嬤捶腿。
“你以後就伺候秀女趙語夢。”
芸惜心裏狂跳,一切都如她所料。
陳嬤嬤瞥了她一眼,“不願意?”
芸惜起身,給嬤嬤行了個大禮,“芸惜願意,只是高興壞了,忘了謝嬤嬤。叩謝嬤嬤!”
“這可是施嬤嬤特地關照過的,你機靈點。”
“多謝陳嬤嬤,芸惜也不會忘了陳嬤嬤的提攜。”
對於芸惜的回答很是滿意,嬤嬤擺擺手,“去吧,去伺候主子吧。”
“是。”
出了前門奴才住的門房,她就朝後面的秀宮走去。
前世,趙語夢沒有提拔她當一等宮女,說到底,不過是因爲她伺候得不好,這輩子,只要她夠細心,討了趙語夢歡心,就不信不能當一等宮女!
來到趙語夢的房門前,“奴婢芸惜,奉命來伺候主子的。”
“進來吧。”
她走進房間,趙語夢獨倚窗邊,夕陽西下,輝光氤氳之下,她容色晶瑩,柔情卓態,氣質姣姣,彷彿仙子下凡。
不愧是後宮第一美人。
芸惜也被她的美貌震驚到,這樣的女人,註定是要受寵的吧!
她跪下,行了個大禮。
“你叫芸惜,聽陳嬤嬤說,你臨時被抽調去登記太監入冊?”
“回主子,是。”
趙語夢迴過頭,淡淡地道:“起來吧。”
她慢慢站起來,恭敬地站在一邊,低着頭,不敢多看一眼。
“你識字吧?”
“些許認得一些。”
趙語夢一聽,提起了一點興趣,“你來,看看我的字如何?”
芸惜擡起頭,走到桌前。
紙上寫着:
花開不併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芸惜看得懂這首詩,感謝上輩子的十年,她不止練了一手好字,還暗暗學了更多,癡想有一天被陛下看中,可以跟陛下夜談。
只是沒想過,趙語夢這個時候的心性竟這般高傲,看不上皇宮裏這些繁華生活,覺得爭寵無趣。
“主子的字寫得真好看。”
趙語夢問:“你知道這首詩的意思嗎?”
“奴婢看不大懂,隱約像是詩人喜歡菊花的品性,高潔堅貞、真淳自得,獨立在凌厲的風霜之中,不與百花爭妍鬥豔。”
趙語夢眼裏閃過詫異的光,看向芸惜的眼神都變了,“你說的沒錯,看來,不止是認識幾個字,日後我要讀書寫字,倒是輕鬆不少了。”
芸惜跪在她面前,目光堅定地道:“奴婢一定會忠心伺候主子的。”
只有跟好你,我才能不被人欺負,才能護住我想護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