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起她的髮絲,掠過臉頰,帶着初冬的涼意。
她想起順哥小時候半夜發燒,她抱着他在寒夜裏跑了兩裏地去衛生所;想起他上學第一天哭得撕心裂肺,她哄了半個鐘頭才把他送進教室;想起他第一次穿小皮鞋去參加表演,她連夜擦了三遍……
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樁不是操心?
“你以爲結了婚就輕鬆了?後面還有生娃、帶娃,還得盼着孫子結婚生子。只要活着一天,就得操一天心。哪天閉眼了,才算徹底歇下來。”
說話的是同行的一位嫂子,她自己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去年剛娶媳婦,現在正爲兒媳懷孕的事忙前忙後。
她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卻字字戳心,像一根針,輕輕紮在盛妍的心上。
她嘆了口氣,又補充道:“你看我,現在天天燉湯送過去,生怕兒媳吃不好,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這話聽得她心裏一緊。
盛妍突然覺得,生一個孩子也挺好,別太累着自己。
她側頭看了一眼順哥,他正蹦蹦跳跳地踢着小石子,嘴裏哼着不知名的調子,一臉無憂無慮。
盛妍看着他的背影,心裏浮起一陣柔軟的暖意。
是啊,一個孩子,雖然也操心,但不至於像人家好幾個孩子那樣手忙腳亂。
她不想老了還爲兒孫的事奔命,更不想病倒了都沒人輪流照顧。
或許,少生一個,反而是對自己最大的慈悲。
心裏有事,晚上睡不踏實。
她翻來覆去,枕頭都換了兩回方向,可還是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照進屋裏,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清冷的光斑。
她盯着那光斑,腦子裏全是順哥長大、結婚、搬走的畫面。
她甚至想象他未來的新房會是什麼樣子,兒媳是不是好相處,順哥會不會像現在這樣聽話……
越想越亂,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一早,她就爬起來做飯。
天剛矇矇亮,廚房裏就響起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她生火、淘米、煮粥,動作利落但節奏緩慢,像是故意放慢了腳步,好讓時間多停留一會兒。
鍋裏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香味瀰漫了整個屋子。
她又煎了兩個荷包蛋,金黃的蛋黃被煎得微微起邊,香氣四溢。
今天要帶順哥去參加婚禮。
她一邊盛飯一邊喊:“順哥,起牀了!今天要去吃席,別賴牀!”
順哥在屋裏翻了個身,嘟囔了幾句,又把被子拉過頭頂。
盛妍無奈地搖搖頭,走過去掀開被子,輕輕拍了拍他的屁股:“再不起,糖都讓人家吃光了。”
老爺子嫌吵,懶得去。
他坐在堂屋的藤椅裏,手裏捧着一杯熱茶,慢悠悠地吹着茶葉沫子。
聽到盛妍說要去婚禮,他擺擺手:“不去不去,人多,吵得慌。你們去吧,我守家。”
他年紀大了,最怕熱鬧場合,一到那種地方就頭暈耳鳴,還不如在家清靜。
小王正好放假,也跟着去湊熱鬧。
他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廠裝,皮鞋擦得鋥亮,臉上掛着笑,一看就是特意打扮過的。
他一進門就嚷嚷:“顧姐,今天有酒喝不?我可等着喝喜酒呢!”
順哥一聽有小夥伴,立刻來了精神,蹦起來就往門口跑。
“爺爺,中午飯我給您做好了,放在鍋裏熥着。您要是餓了,揭開鍋蓋就能吃。我們不在家,院門記得關好,屋裏房門也要插上。”
盛妍臨走前,一遍遍叮囑。
她蹲在老爺子跟前,一邊系圍巾一邊重複:“粥在砂鍋裏,菜在小碗裏,熥得熱乎着。別吃涼的,對胃不好。鑰匙您放枕頭底下,別亂擱。要是有人敲門,先問是誰,別輕易開門。”
老爺子聽得直皺眉,連連擺手:“哎喲,囉嗦死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知道了,知道了,你們趕緊走吧,再晚點,新娘子都接進門了你們還沒到!”
他揮着手,臉上的不耐煩卻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媳婦就是心細,事事都想周全。
可嘴上還是忍不住抱怨幾句,圖個輕鬆自在。
盛妍也覺得自己囉嗦了,笑着牽起順哥的手出了門。
她拉了拉順哥的棉襖領子,確保耳朵都包住了,又摸了摸他的小手,看冷不冷。
陽光灑在巷口,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低頭看着兒子小小的腦袋,心裏忽然踏實了些。
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日子再囉嗦,也值得。
麥金花和文淼家的孩子都在上學,今天來的小孩裏,除了科長親戚家的兩個小姑娘,就只剩下順哥了。
那兩個小姑娘穿着粉紅色的棉襖,梳着齊耳短髮,手牽着手走在前面,嘰嘰喳喳地說話。
順哥原本想跟上去,可又覺得不好意思,便悄悄拽了拽盛妍的衣角,小聲問:“媽,我能跟她們一塊玩嗎?”
盛妍笑着點頭:“去吧,別鬧,要有禮貌。”
順哥這才小跑着追上去,臉上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燦爛的笑容。
彭宴舟過來接人時,盛妍小心翼翼地把兒子順哥交到了他懷裏。
她低頭整了整順哥的衣服,又輕輕拍了拍他肩膀,柔聲叮囑道:“順哥,聽爸爸的話,不要亂跑,老老實實待在爸爸身邊。”
她說着,目光轉向彭宴舟,眼裏透着幾分歉意,“一會兒我和麥金花還得招待孃家來的親戚,實在是騰不出手照看他。”
順哥仰起小臉,一雙明亮的眼睛眨了眨,認真地點了點頭:“媽媽,你放心,我不會亂跑的。要是困了,或者玩累了,我就讓小王叔叔送我回家。”
他說完,還特意挺了挺小胸脯,顯得格外懂事。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等小李叔叔把新媳婦接回來,我就乖乖回家,陪太爺爺說說話。”
“今天還有個營長結婚呢,”麥金花端着茶杯湊了過來,臉上帶着掩飾不住的興奮,“結的是第二回婚事。前頭那個媳婦啊,生孩子的時候不幸沒了,可憐得很。這回娶的是富強屯的姑娘,聽說女方家裏來了整整四桌人呢!場面可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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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說着,一邊壓低聲音,好像怕被人聽見似的。
麥金花向來消息靈通,只要一有空,就愛跟幾個要好的小姐妹躲在角落裏嘀嘀咕咕,聊些別人家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