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學不會自由
醫生說是腦部血管硬化導致的栓塞,可傅衍禮總覺得父親那幾次發病的時間點太巧,幾乎都是在和傅如煙有過不愉快的爭執之後。
傅如煙……他一想到這個名字,心頭就莫名一緊。
他不懷疑她的能力。
甚至某種程度上,他對她的果斷、沉穩、冷靜都充滿敬意。
可他越來越看不透她。
小時候那個站在偏院窗前偷看他練字的女孩,那個偷偷替他撿起掉落練習冊的人,如今已經成了傅家的話事人,成了掌握他命脈的那雙手。
她說話柔和、語氣剋制,臉上永遠是恰到好處的溫和微笑。
可他現在再聽她說“我一直都在你身邊”的時候,忽然會背後發涼。
她真的一直在嗎?
還是一直都站在某個他以爲熟悉的角落,看着他們一家一口口吞下她鋪好的網?
傅衍禮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疲憊地將頭擱在椅背。
他不是沒懷疑過什麼。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真相。
而他現在唯一肯定的,是—在那些他看不透的黑暗中,他已經失去了唯一一個真正站在他面前,曾用盡全部溫柔對待他的人。
陸知易。
她已經不在了。
她在別人的世界裏,笑得平靜,也活得清晰。
而他,還困在她離開的那個深冬。
—
夜色壓得低,基地的燈光從宿舍窗子透出來,勾勒出一道溫暖而模糊的輪廓。
陸知易窩在沙發裏,身上蓋着一層薄毯,懷裏抱着謝景行遞來的熱水杯,指尖貼着杯壁一點一點吸取那份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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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行站在廚房竈臺前,煮的是她提過一嘴想吃的糯米粥,火開得小,鍋裏咕嘟着的聲音不緊不慢,像某種柔和的低語。
她今天沒怎麼說話。
不是有事,也不是情緒起伏,只是突然沉了下來。
他沒有追問,她越沉,他越靜。
他知道,她只是需要一點空間,像一只偶爾會把自己藏進殼裏的動物,不是退縮,只是習慣。
陸知易看着窗外,視線越過幾排宿舍樓頂,望向遠方被雲遮住的山脊。
她記得前些年剛來基地的時候,也是這麼一個夜晚,她坐在空蕩的資料室,隔壁就是加班的主控組,她一個人捧着冷水,眉頭緊鎖地核對出錯的數據。
那時候沒有謝景行,沒有人願意和她說幾句廢話,有的只是沉默的電腦和偶爾閃紅的系統報錯。
她總是在那個時候想,自己是不是哪一步走錯了。
是不是太想贏,才把人都推遠了。
可現在她知道,自己其實從來不是爲了贏。
她只是想證明,不是誰都可以輕易被替代。
不是誰都可以在背後說。
“她不過是靠關係上的!”然後輕輕鬆鬆地把她排除在一場會議之外,在一個晉升名單之外,在某一次資源傾斜之外。
她曾被排斥、被質疑、被嘲諷,在最該被保護的年紀裏,她學會了如何捂緊自己的傷口,不讓別人看到。
而現在—
她身後那間廚房裏,有人正默默爲她熬粥。
那個人沒問她今天做了什麼,也不問她有沒有不開心。
他只是替她撐着一個溫熱的角落,讓她知道自己終於不是一個人。
“要加點蜂蜜嗎?”謝景行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她回頭,眼神緩了一下。
“好!”她說。
“記得你不喜歡太甜!”
“今天可以稍微例外!”
他微笑着點頭,舀了一小勺蜂蜜放進去,又用勺子慢慢攪開。
那一碗粥端到她面前的時候,她一時竟有些發愣。
這個男人,總是把一件小事做到極致周到,從不敷衍。
她接過碗,低頭喝了一口,溫度剛剛好,甜度不多不少,連米粒都恰到好處地軟糯,卻沒有爛掉。
“你是不是在監控我平時都怎麼吃的?”
“是你教我注意細節的!”
“那我以前是不是也挺嚴苛的?”
“是!”
“那你那時候爲什麼還追我?”
謝景行看着她,眼神認真。
“因爲我想看看,那個所有人都覺得冷的人,到底是不是也有怕冷的地方!”
她輕輕一笑。
“那你現在看見了嗎?”
“看見了!”他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指。
“而且我打算替你一直暖着那一塊!”
她沒說話,只是低頭繼續喝粥,眼角卻悄悄泛起一點溼意。
她不是不習慣溫柔,只是太久沒人這麼溫柔過她。
她已經習慣在寒冷中獨自走完路,從不奢望有人爲她撐傘。
直到有一天,有個人真的遞了把傘過來,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不是不值得。
只是還沒遇到那個對的人。
而此時,京北。
傅宅三樓的燈還亮着,書房的門虛掩着,傅衍禮坐在沙發上,腿上放着一份資料,但他一頁也沒翻。
他眼神落在面前茶几上的那封舊信。
那是他母親去世前留下的一封未封口的信,只有幾句話,潦草,像是倉促間寫的。
【阿禮,我怕我走後你會孤單,可我更怕,你會把錯的人放在你心裏最軟的位置!】
他反覆看着那句話,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信紙的邊緣,像是在尋找某種答案。
傅如煙今天一天都沒出現在他面前。
他知道她在三樓的陽臺坐了很久,甚至聽見她講電話的聲音低低的,像在安排什麼。
他沒去聽清。
他現在越來越不確定,身邊的這個人,到底還是不是他曾經熟悉的“如煙姐”。
她現在太強,太沉靜,太無懈可擊。
她連撒嬌都帶着計算的成分,連親暱都像是儀式的一部分。
她不像是愛一個人,更像是在完成一場她設定好的計劃。
而他不過是這場計劃裏,必須要站在她身邊的那個“角色”。
他曾以爲她是他的家。
可現在這個“家”,冷得讓人發麻。
他想到陸知易。
那個從不大聲講話的女人,卻曾一次又一次站在他身前。
她不是不怕,只是不退。
她不是沒有傷,只是從不抱怨。
她從來沒說過“我爲你做了多少”,可她爲他低過頭,忍過氣,撐過夜。
他曾經不屑那種沉默的愛。
現在他才知道,真正讓人念念不忘的,不是轟轟烈烈,而是那份安安靜靜的堅定。
他曾親手把那份堅定推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