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走出來的人
她離開的那天,他說。
“你別再鬧了!”
她沒回頭。
現在想來,她那天什麼都沒說,是給了他最後的尊嚴。
她從來都比他體面,也比他狠。
她說過。
“我走的時候,不帶走一件屬於你們傅家的東西!”
而她真的沒帶走一件東西,包括他。
他站起身,走到書房窗前。
窗外夜色如墨,遠處街燈閃着不穩定的光,像某種病態的預兆。
他忽然想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
她是不是也在窗前,喝着粥,坐在某個熟悉又陌生的房間裏。
她是不是已經不再想起他了。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問一句。
“你現在還好嗎?”
可他沒有機會了。
她已經不屬於他。
她現在有她的世界,有她的人,有她自己重新選擇的生活。
而他,只能在這一片沉寂的夜裏,獨自回望那個再也走不回去的冬天。
那一天雪下得很大,她站在傅宅門口,頭髮溼了半邊,鞋底沾了雪。
她低頭看了看手機,然後轉身,走了。
她沒敲門,也沒留話。
她只是離開了。
而他,在那天失去了她。
他以爲她還會回來。
直到後來他站在大門口,看着她和謝景行並肩走過街角,在人來人往的城市裏,慢慢消失在黃昏的燈火下。
那一刻他才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是一生。
凌晨三點半,基地的天空覆着一層濃厚的夜色,窗外的雲低沉得像要垂下來壓住整座山脊,風聲安靜,只有宿舍區偶爾傳來感應燈被觸發的“啪嗒”聲,像是誰從遠處走來,又在走廊盡頭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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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知易睜着眼,躺在牀上沒有動。
她側着頭望向窗外,玻璃上映着自己模糊的影子,眼神空落得沒有焦點。
謝景行的呼吸在她耳邊均勻而安穩,他睡得很熟,這幾天實驗組連夜趕進度,他幾乎每晚只睡三四個小時,今天難得早些躺下,她不忍吵醒。
她把被子輕輕往下拽了點,露出一只手臂,伸到窗臺方向去夠那張放着便籤的書桌。
手指觸到那一角紙時,心口不知爲何顫了一下。
那是謝景行昨天留下的字跡。
【你最近走神的頻率增加,我知道你想說的還沒說完。
等你準備好了,就告訴我!】
她盯着那一行筆跡看了許久,直到手臂被夜風吹得微涼,才將紙輕輕疊好,塞進抽屜裏。
她其實沒有什麼好說的。
只是每到這種夜深時分,她就會不自覺地想起從前。
那種想法不是她故意喚起的,就像傷口在癒合前總要發癢一樣,疼痛的記憶總會在不經意間反覆提醒她:你曾經受過傷。
她夢見傅衍禮。
不是夢見他現在的模樣,而是十幾歲的時候,那個還穿着白襯衫、清瘦得像風一吹就會散的少年。
夢裏他在教她下圍棋,一邊講規則,一邊把黑白子一顆顆放下。
他說。
“記住,不是走得快就能贏,得讓對方看不懂你下一步要幹什麼!”
她問他。
“你是說我要變得更聰明?”
他低頭笑了一下。
“是說你要學會不被別人看穿!”
她那時候聽不懂,也沒問多,只是傻傻地記下了。
可到後來她才明白,他說那句話不是教她贏棋,是在教她怎麼在傅家活下來。
那個家,有太多眼睛在盯着你什麼時候出錯,又有太多嘴巴等着把你的錯誤放大十倍地傳出去。
她那時候怎麼會知道,那場棋局從來不是跟別人下,而是跟自己。
謝景行輕輕翻了個身,手臂下意識地圈住她的腰,脣貼着她的脖頸呼出一聲低啞的呢喃。
“你怎麼還沒睡?”
她沒回頭,只輕輕“嗯”了一聲。
“夢見了嗎?”他聲音啞得發沉,卻溫柔得不像現實。
“沒有!”她說。
“只是睡不着!”
他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裏,沒再問,只是把下巴靠在她頭頂。
“我怕你太沉在過去!”他說。
“我以爲我已經走出來了!”
“你已經很好了!”他在她耳邊低語。
“但你不用每次都要求自己必須好!”
“你可以有幾天退回去!”
“我也會一直在!”
陸知易沒有回答,只是閉上眼,貼着他的胸口聽着他的心跳,那種節奏是她每次不安時唯一能靠得住的平靜。
她不知何時睡着的。
只記得夢裏風很大,傅宅的大門砰地一聲關上,她站在外頭,隔着高牆看見窗內有人影晃動,卻聽不到一句話。
她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風把她頭髮吹亂,裙角捲起,才慢慢轉身離開。
她沒回頭。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哭。
但醒來時,枕邊卻是真的溼了一塊。
而千里之外的傅宅,樓上傳來女傭腳步聲輕緩地走過長廊,又停在主臥門前。
傅衍禮還沒睡,披着睡袍坐在牀沿,手裏是一份調出已久的公司內部人員調配報告,他看了一夜,眉頭始終未展。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查什麼,只是心裏總有個模糊的聲音在說,有些事不對。
傅母的病,他始終無法說服自己那是單純的身體崩壞。
她臨終前幾次神志不清地說着“她下了藥,她要我死”,沒有名字,沒有指向,可那一聲“她”像在夜裏釘進他耳膜,每次想起,都讓他坐立難安。
可傅如煙從來不做多餘的解釋。
她對他溫和、體貼、小心翼翼地恪守着“太太”的身份,也從不越界。
可越是這樣,他越覺得窒息。
她太像一面鏡子了,映出他自己曾經的冷漠與錯誤,把他困在每一場回憶的碎光裏。
她曾說過一句話。
“你放心,我嫁給你,不是爲了你愛我,我只想在你身邊,哪怕你什麼都不說!”
那時候他覺得那是她的溫柔。
現在,他只覺得是一場精心計算的包圍。
他的心早就在她進門前就被抽空了。
那個心原本裝着一個叫陸知易的人。
可他把她弄丟了。
她走得乾脆,不爭不吵,沒有一句多餘的責怪,只在他書桌上留下了一本筆記本—
裏面是她這些年幫他整理的項目備忘、行程安排、飲食喜好,最後一頁上寫着一句話:
【傅衍禮,謝謝你曾讓我努力想成爲一個更好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