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這手有大用處

發佈時間: 2025-11-24 13:4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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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唾沫橫飛,她手指直直地戳向那歪嘴漢子和起鬨的人,“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這是老孃的食堂,是老孃的地盤。要嚼蛆滾回你們的狗窩去嚼,別跑到老孃眼前來放屁!”

那歪嘴漢子被大勺拍得眼冒金星,後腦勺火辣辣的疼。待看清眼前的是掌管食堂的何氏時,嚇得魂飛魄散。

何氏負責全寧古塔的口糧分配,得罪了她,給勺尖挑塊肉絲都不可能了。

“何、何嬸兒,俺、俺就是……就是放個屁,開玩笑,開個玩笑。”

他捂着腦袋,臉上瞬間換上了諂妹討好的慘笑,點頭哈腰。

看何氏還是怒氣衝衝,又趕忙拱手作揖,“春、春娘,您大人有大量,俺就是嘴踐……愛胡說八道,您……您千萬別跟俺一般見識……”他縮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縮進老鼠洞裏。

何氏根本不理睬他,只是冷哼一聲,像攆蒼蠅一樣揮動大勺子:“滾犢子,從今兒起,你們幾個給我滾到隊尾最後一個打,再讓老孃聽見你們嘴裏噴糞,以後別來食堂吃飯。”

那幾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往後跑,再也不敢往這邊看。

周圍人也都噤若寒蟬,都被這位平時和氣,此刻卻彪悍的何氏氣場震懾住了。

何氏喘了口粗氣,轉過身來。

臉上的怒容瞬間消融,化作了一種彆扭的,努力想顯得溫和的表情。

她眼神飄忽了一下,掃過春娘蒼白的臉,落在了她裹着臉的頭巾上。

“那啥……”她清了清嗓子,聲音還帶着點剛才吼叫的餘音,卻柔和了不少,“搬煤那地方是漢子乾的力氣活,煤堆那老高,倒下來能把人活埋了,你這小身板……”

她的目光最後落在了春娘那雙皸裂的手上,停頓了一下,隨後帶着一種不由分說的霸道,“往後別去了,來,跟我進後廚幫忙。擇個菜,洗個碗啥的,工分……工分比你搬煤高。”

說完,不由分說就去拉春孃的手。

那只平時沉穩的手,此刻握住春娘冰涼的小手時,帶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輕柔。

春孃的眼前早已水霧瀰漫,她擡起頭,看着何氏實實在在擋在她面前的身軀,看着她那不容置疑的庇護,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地砸落下來。

她任由何氏拉着自己的手,嘴脣哆嗦着,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哭……哭個啥,不興哭。”何氏被她哭得有點手足無措,“趕緊的,跟我進後廚去,看看那堆碗,再不洗天都黑了。”

就在何氏拉扯着春娘要往後廚去時,一直算賬的沈桃桃卻放下了炭筆。

“娘,不行。”

何氏和春娘都愣了一下。

何氏有點傻眼:“啥?不行?桃兒你……”

她又驚又怒,這好不容易才拉下老臉做的讓步。

沈桃桃不理何氏,徑直走到還在低聲啜泣的春娘面前。

她的目光落在春娘那雙沾滿煤灰的手上。

她已經跟張尋打聽過了,春娘還沒嫁人前,可是宮裏尚衣局的頂級繡娘。

這雙手,曾經捻着價值千金的絲線,描龍繡鳳,連太后都曾贊其技藝舉世無雙。

沈桃桃用手指輕輕拂去春娘手上一小塊煤灰,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擦拭着最珍貴的琉璃。

“你這手,”她的聲音帶着一絲神祕的興奮,清晰地響在所有人耳邊,“現在不是幹活的時候。先去把手給我養好,洗乾淨,擦些凍瘡膏,皮子養細嫩了……有大用場等着它。”

春娘驚愕不解。

何氏更是一臉懵逼。

沈桃桃嘴角卻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開春,咱寧古塔,要建繡房。”

她猛地提高了聲調,“那些立了女戶,不願再依附男人的嫂子姐妹,那些家裏有姑娘想學個安身立命手藝的。都給我到繡房報名。”她的目光灼灼地釘在春孃的臉上。

“咱們春娘,就是繡房的大師父。”沈桃桃的聲音嘹亮,“以後這些姐妹的手藝,都得你來教,宮裏頭伺候過老佛爺的巧手,在咱這片凍土上,一定能繡出新的錦繡前程。”

啥!

春娘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隨即是巨大的嗡鳴,彷彿沉寂多年的巨鍾,在體內被猛然撞響。

宮裏頭……老佛爺……金線……那些早已被她深埋的記憶碎片,一一浮現在腦海裏。

尚衣局的匾額,繡架上明黃的龍紋,太后娘娘捻着她繡的團扇贊過的笑容,過往的雲煙和眼前沈桃桃那雙真摯的眼睛狠狠重疊。

“我一定好好幹!”春娘習慣性彎着的腰,瞬間立直了。她以後也能靠真本事活着了。

消息是晚上才傳到沈大山耳朵裏的。

收工前的片刻喧囂裏,有婆娘提着打飯的瓦罐路過,聲音不高不低地飄進風裏,

“……沈桃桃……繡房……春娘……當師父……教姐妹們手藝……”

石杵砸進凍土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大山保持着掄杵下砸的姿勢,整個人凝固了。

他猛地擡起頭。

那張黝黑的臉上,灰敗的底色迅速退去,取而代之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驚喜。

他什麼也顧不上了。手裏的石杵“哐當”一聲被扔在泥地裏,濺起的泥點子糊了旁邊沈小川一臉。

“大哥,你……”

沈大山根本聽不見弟弟的叫嚷。

他一路狂奔,帶着一身的土腥味和寒氣,撞開了食堂的大門。

灌進來的冷風吹得排隊的人羣一陣瑟縮。

沈大山喘着粗氣,滾燙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穿透嘈雜攢動的人頭,鎖定在了竈臺後面的春娘身上。

竈火熊熊,映亮了她半邊身子。

何氏正揮動大勺,給鍋邊排隊的漢子舀湯。

而春娘,就站在何氏稍後的地方,低着頭,側着身,小心翼翼地用那雙剛剛洗淨、抹了凍瘡藥膏的手,將碗搬到旁邊的桌案上。

她的動作帶着一種說不出的輕柔。靛藍的舊頭巾依舊裹着頭髮,遮掩了大部分面容,卻露出了一截細膩潔白的脖頸。

竈火跳動的光芒,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光暈。

沈大山用力嚥下了一大口唾沫。他挪動腳步,朝着打飯的長隊尾部走去,眼睛卻一刻也捨不得從春娘身上移開。

等他排到近前,竈火清晰地照在他臉上時,那份癡迷更加無所遁形了。

何氏擡頭看見兒子那直勾勾的眼神,老臉一沉,狠狠剜了沈大山一下,帶着警告。

沈大山這才一個激靈,猛地收回目光,慌亂地垂下大腦袋,盯着自己的鞋面。

“打……打飯。”他不敢再看春娘,只把小木牌捏得咯吱作響遞過去。

何氏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故意沒像往常一樣給他一大碗肉,而是隨意舀了點菜糊糊蓋在碗底飯上。

就在這時,竈臺後響起一個輕柔的聲音,讓沈大山差點把碗摔了。

“何嬸兒,”是春孃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溫婉,又多了些輕鬆,“天黑了。妞妞自己在木屋裏,我去把妞妞帶過來行不行?不耽誤事,讓她在角落裏坐一小會兒就好,等我忙完一起回……”

何氏沒等春娘說完,手中大勺“咣”一聲重重敲在鍋沿邊,聲音洪亮蓋過了食堂所有嘈雜:“那還用說,趕緊去,把妞妞帶過來。”

她的聲音裏透着一股子說不出的熟稔,“小丫頭一個人鎖在屋裏像什麼話,趕緊抱過來,等會鍋裏油渣煸好了,給她撈一碗。”

這話說出來,何氏自己都覺得燙嘴。

尤其是“抱”字,讓她心頭彆彆扭扭地跳了一下。

可看着春娘那雙終於有了點活氣的眼睛,再看看角落裏那裝鴕鳥的兒子一瞬間又支棱起來的耳朵尖……罷了罷了。

春娘明顯一怔,隨即眼底泛起感激的波光。“哎!”她脆生生應了,這才低着頭快步穿過打飯的人羣,鑽進了門外肆虐的大雪裏。

沈大山像截傻木頭一樣杵在原地,那門被春娘掀開又落下,灌進來一股冷風,外面風雪呼號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來。

那蠻牛似的胸膛起伏得更加劇烈,裏面的心彷彿要破腔而出。

“大哥”沈桃桃在後面推了他一把,才把他從猶豫裏喚回神,“愣着幹啥,還不快去!”

沈大山猛地一跺腳,把手裏那碗剛打的飯塞到沈桃桃手裏,悶頭攆着春孃的身影衝了出去。

風雪更大了。

鵝毛般的雪片抽打在臉上生疼,視線一片模糊。剛踩出的腳印轉瞬就被覆蓋。

春娘將妞妞裹緊在懷裏,她也幾乎把臉埋進衣領裏,弓着背,頂着風,在及小腿深的雪地裏艱難跋涉。

她家離食堂隔了幾排木屋,平日裏幾步路,此刻在怒號的風雪裏卻顯得格外漫長。

她心中急切,步子不由得加快。

腳下突然一滑!

不知是踩到了凍硬的冰面,還是被雪底下不知名的東西絆了一下。

春娘只覺得一股力量猛地拽着她向前撲去,她驚叫一聲,本能地想扭身保護懷裏的妞妞。

“春娘——”

一聲嘶吼,穿透漫天風雪的呼嘯,響在她的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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