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村，有個說法。
人若非正常死亡，那便是“傷路”。
他們認爲這樣的人沒辦法轉世投胎，還會給家裏帶來晦氣。
人必須是正常死亡，屍體沒有損壞，才能按照正常的喪葬習俗來安葬。
大伯的話一出，二姑先說話了：“我覺得大哥說的對，他都這樣了，你還要給他開一刀麼得什麼意義了。”
二伯也附和道：“大哥還是老大，這個決定還是比較明事理的。”
二姑父見紀子綿要開口反對，搶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
“你們姐弟三個還小，你們看看每天醫院這麼多人住進去，多少人都是錢花完了，人還沒救回來，不想放棄就是人財兩空的下場，宗寶還沒結婚的，你總要給他留點老婆本啊。”
紀招娣贊同姑父的意見：“確實是治癒的希望不大了，活着的人還要生活，還要花錢，錢都花到醫院了，阿爸再救不過來，我們連葬禮都要借錢辦了。”
“所以，你們都同意拔管？”
紀子綿滿目悲慼，悲傷哽在喉嚨，快要喘不上氣。
大伯看她對這個提議不滿，有些不高興了。
“那你說咋辦嘛，我們都是親兄弟，還能害你爸不成？”
“這都不是錢的事，要是錢的事，我們幾個湊一湊，也能湊個二三十萬的。”
“你們要想想清楚，這些錢借了，人沒了，你們的日子還過的下去嗎？”
紀子綿被大伯懟的啞口無言。
姐姐現在難以自保。
而她，相親一場，負債了三十幾萬。
弟弟還是個付不起的阿斗。
老媽早就沒勞動能力了，接點手工雜活，一個月也就能賺個2000來塊錢。
二三十萬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已經是天價的醫療費了。
這些錢，也僅僅能延長兩年的壽命。
爸的身體早就透支太多了。
面館老闆把面端了上來。
紀子綿低頭，眼淚和在湯裏，一塊往肚子裏咽了下去。
吃過飯，她不再反對。
聯繫好了救護車，花2000的費用讓人打着氧氣插着管送到家裏再拔管。
在醫院管一拔，人就嚥氣了。
老家的習俗認爲人在外頭，魂就回不來了。
想要老爸落葉歸根，撐到家裏再嚥下最後一口氣。
辦好了手續，醫生把老爸身上的儀器全撤了。
只留下了一根胃管和氧氣管。
老爸被擡上了救護車。
紀子綿和弟弟一左一右，跟救護車走。
紀招娣要回家帶女兒再趕回老家。
紀子綿拜託席宸錦送姐姐回家接女兒。
大伯二伯分別開了兩輛車跟在救護車後面趕回老家。
 |
 |
 |
大伯和二伯的媳婦，帶着鄉里的人在老家做準備。
爸爸年紀不大，家裏沒有準備現成的棺材，還要從鎮上現買。
大姑叮囑着，一路上要幫老爸叫着點。
弟弟承擔了這個任務。
一路上斷斷續續的喊着：“爸……你回家……”
救護車開到家，弟弟和大伯二伯他們，四五個男人才勉強把老爸擡到了房間的牀上。
救護車走了。
熟悉的鄰居陸陸續續的進來看看老爸。
這一眼，就是最後一眼了。
紀子面靜靜的坐在牀邊守着，抓着老爸的手捨不得鬆開。
爸爸是個老實人，辛苦了一輩子。
掙得錢都交到媽媽手裏，自己在外幹活捨不得吃捨不得喝。
在重男輕女的家裏，只有爸會偷偷的給她留一個雞腿。
外出打工回來，還會給她帶新的公主鞋。
她守在牀邊，泣不成聲。
親戚看她哭的厲害，紛紛誇她有孝心。
大伯找來了村裏有名望的阿婆，測算了一下吉時。
讓兩個小時以後拔管。
在吉時嚥氣，對爸爸的子女運勢好。
二伯帶着風水先生去自家山上挑一塊風水寶地。
“綿寶啊，你爸爸最疼你了，這個管還得你來拔。”
阿婆勸說道。
紀子綿眼淚大顆大顆落了下來，哽咽着搖了搖頭。
“我不要……”
她下不去這個手。
管一拔，爸爸就沒了。
這不等同於她親手殺死的嗎？
那是她親爸啊！
這麼殘忍的事情，她做不到。
“你爸走了就不痛苦了，這是好事。”阿婆勸說着。
紀子綿完全聽不進去這樣的謬論。
淚眼婆娑擡頭看向阿婆：“這樣的好事給你，你要嗎？”
“你這孩子，咋還咒人死呢？”
阿婆氣憤的甩袖離開了房間。
老媽在中堂陪客人，看到阿婆跑出來了，趕緊追上去挽留。
“以後你家的事不要喊我了，你家這死丫頭上來就咒我死。”
“你消消氣，我進去教訓她。”
老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越罵越近：“你這砍腦殼的，人阿婆多難請，你還敢咒人家，我今天非要清理清理門戶不行。”
老媽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紀子綿目光空洞洞的坐在牀邊，像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
“啪！”
重重的一巴掌落在她臉上。
打的她從牀沿跌落到地板上。
老媽絲毫不手軟，朝着摔倒在地的女兒就是一頓踹。
紀子綿倔強的念着：“我不拔，打死我也不拔，我爸還活着，我不能拔。”
“你不拔就是害他，他插着那些管多痛，你就不能放過他嗎？”
老媽踹的沒勁了，一拍大腿，坐在地上撒起了潑。
“你對他好，你去拔啊，我下不了手，幹嘛都要逼我？”
紀子綿紅着眼，腫着臉，哭着朝媽媽哭訴着。
擡手指向了站在一旁的弟弟：“你們不是非要個兒子嗎，怎麼不讓他來拔？”
“你弟弟馬上就要結婚了，萬一衝撞了他的運勢，你爸和我死不瞑目。”
“我的運勢就不怕被衝撞嗎？”
紀子綿冷笑着，仰頭試圖把淚水逼回去。
身上好幾處都被踹的好冷。
老媽穿的粗高跟的鞋，踹在身上疼極了。
卻及不上她心底萬分之一的痛。
紀招娣一趕回來，就看到妹妹被打的滿臉是血倒在地上。
立刻衝了上去，扶起妹妹。
衝着老媽質問道：“媽！你這是弄啥嘞？”
“阿婆來給你爸看時辰，她咒人死，你就說她該死不該死。”
老媽理直氣壯的跟大女兒告狀。
紀招娣看向妹妹。
紀子綿哭着跟姐姐說道：“她要我把爸的管拔了，說是時辰好，說讓爸提前死是爲他好，那是我爸啊，我下不去手。”
紀招娣聞言，心疼的幫妹妹擦了擦眼淚。
轉頭看向老媽，眸光堅定：“你們都下不了這個手，我來！”
紀招娣轉身走到牀邊，顫抖的手伸向了維持老爸的生命體徵的氧氣管。
紀子綿滿眼蒼涼，看着姐姐顫抖着拔掉了兩根管。
富人想方設法多活一日，窮人爲了省點醫藥費捨命留財。
她恨自己到了養家的年紀，還一事無成。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切發生，無能爲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