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死死地盯着曾經她被綁在柱子上的位置，像是已經過來很久很久了。
紀少衍的心從來沒有跳的這麼快過，他也是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原來竟這麼害怕程思寧會想起來一切。
可她如果沒有想起來，她又怎麼會來這個地方？
他害怕，他恐懼，他心虛，他愧疚。
可他也必須面對。
三年過去，這裏更遼闊，也更安靜，能聽到的只有風聲和林間樹葉擺動的沙沙聲。
紀少衍怕嚇到程思寧，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他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太重。
但程思寧還是第一時間就發現他走近了。
風將她盤着的長髮吹的很凌亂，她也不是白天那個明豔照人的新娘子，明亮的路燈下，她臉上的淚痕，身上的紅色禮服，都那樣刺眼。
“思寧……”紀少衍深眸定定地注視着她，嗓音沙啞到了極致。
他聲音落下去有一會兒，程思寧才緩緩擡眸看向他，那個眼神平靜如一潭死水，她的聲音也彷彿一下變回了從前，“紀少衍，我死在了這裏，對嗎？”
她想起來了。
她什麼都想起來了。
紀少衍看着她，想說不是，不是那樣，可他的喉嚨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他講不出一個字。
他的沉默一下令程思寧笑了，她低頭看着自己身上喜慶的禮服裙，淚水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但她又是笑着的，“黃，黃偉才說，讓你在我和蘇念槿之間選一個，你選擇了她，你選擇了她。”
“思寧……”當時當日的情景再一次涌進腦海，紀少衍的眼角也有淚滴落下來，“對不起，對不起，我，我當時以爲，黃偉才一心想要蘇念槿死，所以，我……”
“所以你也沒有想讓我活，”程思寧揚着一張淚痕滿滿的笑臉打斷他，“因爲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也在，因爲你恨我，恨不得我死了的。”
“不是，不是那樣，思寧，”紀少衍痛苦又內疚地解釋，“我那時候只是恨你，我沒想過讓你死，思寧，我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讓你死。”
“程思寧，你都是叫我程思寧的，”程思寧平靜地糾正着他，“你也一直說我是死女人。”
這是紀少衍曾經做下的事，他沒辦法解釋，他也無從解釋。
可她現在太平靜了，平靜的他心慌，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她想起了一切，他對她做盡了傷害的事，她怎麼會這麼平靜？
“思寧，這裏風大，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再說好嗎？”
“回家？哪裏是家？”程思寧怔怔地望着這一片廢墟的廠房，“我被燒死在這裏，這裏最後就是我的家。”
她情緒實在太不對了，紀少衍也這才注意到她手心裏竟然握着一個黑色的手機，她的手機不是已經扔在了別墅裏？
可他不敢問，這裏太荒涼，他還沒證實到底是誰把她帶到了這裏，又究竟跟她說了什麼，他不敢輕舉妄動，就低而卑微地哄着她，“冰城是你的家，帝都也是你的家，思寧，做錯事的是我，該受懲罰的也是我，我也任你處置，現在，先跟我回家去好不好？”
程思寧看着他，久久都沒有說話，卻是在他準備對她向前一步時，突然開口道，“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她沒有騙我，真的就像她說的，她沒有騙我。”
她——
韓秀蘭這個名字迅速跳進紀少衍的腦子裏，他薄脣動着正要開口，一陣車聲傳過來。
是於鋒和霍硯清夫婦到了。
當看到程思寧真的在這裏時，三人的臉色都變得很複雜。
於鋒腳下生風地朝程思寧跑過去，“寧寧，寧寧。”
寧寧……
呵。
呵呵。
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個騙局。
程思寧望着越來越近的於鋒，頭忽然要裂開了一樣的疼，這股疼很快以迅雷之勢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她疼的快要站不住了。
“覺得我在騙你？那沈醫生你敢不敢跟我走一趟呢？”
“照片能做假，視頻也能是用高科技合成的，但有些東西總做不了假吧？比如沈醫生後背上的燒傷，比如沈醫生頭皮上的傷疤？”
“是不是覺得墓碑上的這張照片很眼熟？就跟在照鏡子一樣？沈醫生，這就是你啊！”
“這個地方，你總不會忘吧？當年你就是在這裏被紀少衍捨棄，大火差一點將你燒死，是你十歲時在福利院的好朋友沈墨白救了你，哦，再告訴你一個祕密，汀南酒店地下停車場，你突然開始陣痛，紀少衍卻不相信你，寧可跑去照顧只是在酒吧買醉的蘇念槿，也不肯將馬上就要生產的你送到醫院，要不是沈墨白當時及時出現，程思寧你早就死了！”
“兩次，兩次生死時刻，紀少衍選的都是蘇念槿而不是你，沈醫生，這些難道你都忘了嗎？你是那麼愛紀少衍啊！”
“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什麼都想不起來對嗎？沒關係，我們打個賭好了，看今天晚上，是誰第一個在這裏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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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賭紀少衍的，知道爲什麼嗎？因爲啊，你們倆個是孽緣，所以，沈醫生，你就站在這裏，等紀少衍過來時，你照着我教你的話問他，他自己就會承認的，到那時，你就會明白，你，程思寧這一生有多悲哀！”
“……”
忽明忽暗的光線裏，女人嗜血的大紅脣深淵巨口一樣不停地張張合合，她說了好多好多，可明明就只是一個小時前才發生的事，她怎麼突然就想不起來了。
周圍這樣的光亮，程思寧卻覺得自己現在身處地地獄般的黑暗裏，意識恍惚裏，她好像看到了大着肚子的自己。
“紀少衍，我好像開始陣痛了，你能不能……”
那樣慌亂卑微的聲音是她嗎？
爲什麼跟現在完全不一樣？
“程思寧！這種謊亂騙老太太可以，騙我太低級。”
“你當我不知道你預產期？”
“程思寧，從今天開始我會讓你知道，算計我是什麼下場，很想生下這個孩子是嗎？我成全你，我等着看你們母子生離的那天！”
“從前我還真是不知道你程阿醜這麼能裝，瓶子裏的避孕藥不是早已經被你換成了葉酸？”
“程阿醜，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還挺會給自己找下家的。”
“程思寧，你是不是以爲你大着肚子我就沒辦法怎麼你？”
“程阿醜，你是今天看到我和蘇念槿在一起，吃醋了？”
“紀少衍！！！我問你到底選誰！”
“蘇念槿。”
“紀少衍，你果然是個薄情的人，不過，很好，我黃偉才說話算話，既然你選了蘇念槿，那就讓你老婆陪着我下地獄吧！”
“看到了嗎？這就是你選的男人，從頭至尾，他都沒有想過要選你，我跟蘇念槿是有仇，可我真不至於要了她的命，她是蘇家大小姐，她是帝都赫赫有名霍硯森老婆的姐姐，我殺了她，不說蘇家，霍硯森也不會放過我女兒的，可是，你看，我這樣一個人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你老公什麼都懂的卻想不通。”
“……”
冰冷刻薄的男聲潮水般涌入程思寧的大腦裏，她看着紀少衍那張白皙英俊的臉，往日種種記憶在她腦海裏一點點復甦。
她眼神由開始的不可置信，變成了一片死灰，“錯了，錯了，她告訴我的不對，韓秀蘭她告訴我的不對，紀少衍你不是一直叫我程思寧，你是叫我程阿醜，我在你那裏，是程阿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