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一路前行，從城門緩緩而出，直至越來越遠。
城樓上的周嘉禮放眼望去，入目之處盡是白。
但蘇韶影的身影仍舊清晰而顯目。
她瘦了。
周嘉禮微微握緊了雙手，轉過了身，寬大的披風揚起了地上的落雪。
另一邊。
楚府中的大多數下人都去送靈了，府中只餘了幾個做灑掃的。
楚老爺子孤身坐在堂中，屋外風雪肆虐，好似強闖進來，將他的身子給壓垮。
親兒和兒媳的相繼離世，如迅猛的潮水將他吞沒。
“老爺子。”
楚府的老管家小心地遞上熱茶，“您在這坐了好些時辰了，天寒，當心着涼。”
楚老爺子擡了擡手。
“今日好似有些冷。”
管家順着他的視線往外看去，若有所思地說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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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比去年更冷了。”
“凍得老奴四肢發僵。”
他頓了頓，勸慰道：“老爺子，節哀。”
楚老爺子垂下了眸子，視線在茶盞上凝住。
茶水冒着熱氣，裏面還漂着茶梗。
“老夫百年之後，該如何向夫人交待…”
“這楚家啊…”
他收了聲，不再說話。
管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老爺子。”
“只要楚家還有人在，那便還有希望。”
“您還在，公子還在，如今公主腹中亦有楚家的血脈，楚家不會斷，它生生不息。”
“您要打起精神來，楚家還需要您坐鎮。”
楚老爺子想到楚家的幾個小輩，楚臨和蘇韶影，還有他們的孩子…
灰濛濛的眸子裏又浮上了幾抹光彩。
“是啊。”
“這把老骨頭，老夫無論如何也要扛住了。”
他握緊了手，“老夫要看到阿臨和阿韶的孩子長大…待來日，也算是有個交待。”
老管家見他恢復了些精氣神，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老爺子，好幾日沒閤眼了，老奴扶您回房歇息。”
……
皇宮裏的一處宮殿。
有宮人在殿前掃雪，時不時討論着些什麼。
不難聽出他們話中的惋惜之意。
突然殿門被用力地推開…發出的聲響把幾個宮人嚇了一跳。
“哎呦喂，嚇死奴才了。”
一個小宮人細着嗓子說道：“公主，您不在殿中好生待着，出來做甚？”
他語氣裏又帶了些警告。
“您別忘了，您不得踏出此殿門一步。”
那邊。
蘇落盈的腳步頓在殿門前。
她已經許久未出過這個宮殿了。
先前是雲太妃派人將她關在了此處，而後雲太妃落敗，被囚禁在自個的宮殿中，連帶着她這個雲太妃所出的公主，也沒了自由。
偶爾能聽到些消息。
她的兄長謀反了，還…
想到這，蘇落盈深吸了一口氣，卻因爲太用力，冰冷的寒氣倒灌進喉腔，使得她咳嗽不已。
宮人們見她這般模樣，紛紛嫌棄地往後退了幾步。
此時的蘇落盈在他們的眼中看來，不過是一個落魄鬼，隨時都會沒命的人罷了。
特別是，她在頭上圍了一塊方巾，隱隱約約能看見露出來的新長出來的毛髮。
蘇落盈緩了緩，才低聲問道：“你們方才在說什麼？”
宮人們你看我，我看你的，好半晌也未回聲。
“咳咳咳…”
蘇落盈咳嗽了幾聲，跟着漲紅了臉。
她擡起眸子，聲音也尖銳了些，“本公主不得踏出此地一步，若本公主非要出去呢？”
“那便是你們看管不利。”
“你們都得死！”
她看了幾人一眼，作勢就要踏出殿門。
幾個宮人趕忙上前，“安寧公主，您莫要跟奴才們開玩笑了…”
“奴才們的命，也是命不是？”
蘇落盈捂了捂自個的嘴角，“本公主如今是被禁足了，但公主的身份還在。”
“本公主問你們什麼，你們便答什麼。”
她頓了頓，冷聲道：“在本公主面前裝聾作啞是何意？”
“是，是。”
宮人們的態度軟了些，生怕這女人跑出去，把他們這些看守在這的宮人給害死了。
“公主，您有何想問的，奴才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蘇落盈這才收回了凌厲的目光。
她緩緩問道：“你們方才說的，可是楚大將軍？”
問這話的時候，她的語氣裏帶着顫意。
一個小宮人垂下了頭，老實回道：“回公主…”
“今日是楚大將軍和楚家夫人出殯的日子…這不是大家念着楚大將軍爲國爲民駐守邊關，卻被間佞所害…”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旁的人制止。
那人對着他使了個眼色，他立馬會意，緊接着閉上了嘴。
他口中的間佞，是這位安寧公主的親兄長啊…
但他又細想了一番，他又沒說錯，那蘇澤的小人行徑本就令人唾棄，害得東秦的大將隕落！於是他又理直氣壯了起來，“公主還有何想問的？”
蘇落盈的雙腿止不住地發軟。
她艱難地問道：“楚…楚家夫人？”
“是。”
宮人如實說道：“楚大將軍的遺體回京沒幾日，將軍夫人便在他的靈堂隨着一起去了。”
他心中止不住地惋惜。
“真是天道不公，好人被迫害至死，小人卻活得瀟灑。”
話落，他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了蘇落盈的身上。
“好了…”
幾個宮人將他拉走，“公主，奴才們還有活要做，不叨擾您了。”
“還請您移步殿內，莫要讓奴才們爲難。”
說着，幾人轉身回到殿前繼續掃雪，不再搭理殿門處呆愣着的女子。
不知過了多久。
天色開始漸漸變暗。
蘇落盈在原地站了一個下午，直到宮人將燭燈掌起，那抹燭光打在她的臉上，晃花了她的眼。
她稍稍動了動。
接着便是跌坐在了冰涼的地上。
她的四肢好像沒有知覺一般，無力而僵硬。
“嘶——”
蘇落盈痛呼了一聲，原來是小腿被地上的石粒給劃破了，滲出了絲絲鮮血。
她飄遠的思緒也被這抹痛意拉回。
“哈哈…哈哈哈…”
蘇落盈低聲笑了起來，透着深深的孤寂。
她跌跌撞撞地起身，目光變得堅定，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徑直往殿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