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少衍是個內斂又含蓄的人，不論任何時刻他都很少表露自己的真實情緒，就別提失戀這樣的事，他是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只會自己慢慢消化掉。
當時的程思寧看到這首詩，其實並沒有太參透到底是什麼意思，就是覺得讀完遺憾又難過，很久以後無意間在一本小說裏看到，那個作者釋義說：彼此身份不同，本就難有結果，那不如不要相思，可如此自勸，卻又反證了他的相思之深。
那已經是幾年之後了，可她看着作者的釋義，彷彿一夕之間又回到當時的情景。
她的心一下被什麼東西攥緊了，她的少衍哥哥，愛那個叫蘇念槿的女孩如此之深之苦。
她深深地記住了這首詩。
亦深感自己的存在，原來這般阻礙了他。
準備寫懷孕日記，是紀少衍說他要去慕尼黑出差，且要走一年之久，怎麼會不難過傷心呢？只是都被她巧妙地掩藏了過去。
多年寄人籬下，她是很知道怎麼不讓人掃興，不給人添麻煩的。
他走後，懷孕初期的各種不適常令她深夜不能眠，實在睡不着時，她會起來輕輕地散着步，每每路過他緊閉的書房大門，她總能想起這首詩來。
慕尼黑。
過去了這麼多年，紀少衍仍是這麼念念不忘他的柳枝姑娘。
後來她去她的書房裏，拿出筆記本，翻到扉頁時，莫名就在小小的角落裏也寫下了這首詩。
他的念念不忘是蘇念槿，她的念念不忘是他。
多悲傷的一段感情，兩個人都愛而不得。
不過，終是她錯了。
回神，程思寧眸眼裏仍然還存留笑意，但似乎又多了些別的東西，“當時的你有多痛，後來的我也有多痛，只是紀少衍你看，這些痛再痛都抵不住時間的流動，一切都終將會過去的。”
話落，她柔軟的小手蓋在他大手上，利落地扯下。
得到自由後，她迫不及待地邁着階梯。
她真的很想很想快一點結束這段關係，她再也不要被任何束縛住了。
她要自己選一次人生！
紀少衍站在原地望着她輕快的背影，喉結重重地滾動了下，無從解釋，解釋什麼呢？過往他都是怎麼愛蘇念槿的，她全部都看在眼裏。
可他好不甘心！
真的，好不甘心！
沉沉地邁起長腿，他滿是不甘地跟在她身後，其實他可以不來的，他可以就這麼扯皮下去，就如她說的，什麼都抵不過時間，終有一天，她會累，會乾脆也就這麼算了，但他不想看到她不開心，也不想看到她每每提到這段婚姻那麼累，那麼無奈。
動過幾次大手術的身體已經禁不起太多的折騰了。
是個很普通的日子，他們又來的早，不用排隊就給辦上了。
兩人填寫資料時，年輕的工作人員看着遲遲不肯簽字的紀少衍，再看頗恨不得馬上將離婚證拿到手程思寧，又看離婚協議書上寫的有個四歲的孩子，兩人要共同撫養，末了，輕聲地說道，“我看兩位還是蠻般配的，要不看在孩子的份上，都回去再想想？畢竟離婚不是件小事。”
“不用了！”程思寧快速接下她的話，“我們都已經決定好了。”
“呃……”她堅定的工作人員有些尷尬，“那好吧，只當我沒……”
工作人員的話被一陣響亮的柺杖聲打斷，咚咚咚的聲音令程思寧心裏一緊，她還沒來得及回頭，紀老太太蒼老悲泣的嗓音就在一旁響起，“寧寧，一定要和少衍到這一步嗎？也不願意再看我這個該死的老婆子一眼了嗎？”
“您怎麼來了？”程思寧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紀少衍就已經飛速起身到老太太身邊，“醫生不是說了您要少出門！”
“你別管！”紀老太太一把推開他，顫顫巍巍地朝程思寧走過去，“寧寧，你回過頭來，看看我！”
程思寧閉眼，半晌，回眸看向老太太，比她想象中要老了很多，瘦的也只剩一把骨頭，頭髮也完全白了……
到底是養了她多年，說這一刻，沒有心疼，也都是假的。
但也止於有一點的心疼了。
紀老太太在看到程思寧的臉時，渾濁的液體從眼睛裏流出來，她恍恍惚惚的要上前去握住程思寧的手，可被她躲開了。
防備的動作令老太太的心狠狠一沉，從前，她都不留任何餘地對她做過什麼她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在她‘過世’的那三年裏，她深刻地懺悔反思過，可現在，她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她心境又全然發生了轉變。
自私了一輩子的人，怎麼可能會改變？
而她，也要壞到底了。
“真好啊，寧寧，你還活着這真好啊。”紀老太太藉着柺杖的力量直了直身子，聲淚俱下地同她道，“奶奶都聽說了，好孩子，這三年苦了你了，只是離婚不是件小事，少衍和我，我們是有千錯萬錯，可小可樂他是無辜的，他……”
不等老太太說完，紀少衍就聽不下去地朝扶着她的傭人道，“把老太太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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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老太太倔強地看向紀少衍，末了又看向扶着她的傭人，“你敢送我回家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裏。”
傭人，……
就連工作人員也，……
時間一點點過去，辦理離婚的人也逐漸多了，與結婚不同的是，前來辦理離婚的有抱着剛出生的嬰兒的，還有婆婆一同跟着來的，更有幾歲的孩子跟着哇哇大哭的。
一時間，離婚大廳這裏吵鬧的不成樣子。
“老夫人，我已經和這裏的領導打好招呼了，前面就是會客廳，您和紀總去裏面談就好。”鄒青不知何時也過來了。
紀老太太聞言，伸手抹了把眼淚，可憐巴巴地對程思寧道，“寧寧，奶奶求你了，和奶奶去那邊說會話好嗎？”
程思寧當然是不願意，可她還沒等她把拒絕的話說出口，不遠處就傳來隱隱的好事聲。
“到底辦不辦啊，本來來離婚就煩，還在這給拖上了！”
“就是，看着長得挺漂亮的，心腸未免也太狠毒了，這個年紀的老人了，還能活多少天？一點孝心都沒有！”
“何止是沒孝心，公德心也沒有，大家都在這很着急的排隊，她還在那裏站在茅坑不拉屎！”
“就是就是，看穿着不窮，想來也不用上班的吧，還是咱們底層百姓苦啊，這種一看就是想多撈……”
一記陰戾的目光掃過去，尖嘴猴腮的男人即刻移開目光噤了聲！
“紀總，”這樣的公共場合，又是這麼糟心的事，鄒青真怕紀少衍一個衝動之下會動手，忙開口打着圓場，“那個，我來解決，我來解決就好，您，您要不先把老夫人送回家吧！”
不是他不願意送，是他實在惹不起這老太太啊。
年輕時就脾氣壞的要命，到了這地步，更是無人敢惹了。
紀老太太雖是耳朵沒以前好使了，但也能從這緊張的氣氛裏感覺到什麼，不過，她豁出去了的看着程思寧，“寧寧，奶奶跪下求你行嗎？”
言罷，她真就要屈膝跪下去。
“老夫人！”
“老太太！”
“老夫人！”
鄒青，工作人員，傭人齊齊出聲。
程思寧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老太太一副受害者的樣子，脣角徐徐勾起一抹冷嘲的笑，還真是和從前一樣會玩道德綁架。
而且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在離婚的這一天來，紀少衍，他可真是會算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