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極其短暫的觸碰。沒有情慾,沒有纏綿,只有一種純粹的溫柔。
他的脣瓣柔軟而乾燥,帶着他身上特有的書墨氣息。
小七月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觸感驚擾了一下。她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微微顫動了一下,半睜的睡眼迷茫地眨了眨,似乎想看清眼前的人。
她下意識地微微側頭,柔軟的脣瓣無意識地蹭過他的脣角,帶着一種依賴的親暱。
宋清遠扶着她頸後的手微微收緊,呼吸有剎那的凝滯。他猛地閉上眼,彷彿在強行壓下某種洶涌的衝動。
再睜開眼時,眼底已恢復了沉靜,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溫柔和憐惜。他微微退開些許,目光沉沉地落在她依舊帶着水光的脣瓣上。那幾滴水珠,已被他輕輕吻去。
小七月似乎並未完全清醒,只是覺得舒服了,又往他溫暖的臂彎裏蹭了蹭,發出滿足的咕嚕聲,再次沉沉睡去。呼吸均勻綿長,小臉恬靜安然。
屋內溫暖旖旎,屋外寧古塔的積雪徹底消融。
一個冬天凍得梆硬的黑土地,又在暖陽和春雨的浸潤下,變得鬆軟,散發出新生草芽的泥土芬芳。
驛站北面,那片被圈定爲“鎮北軍城”的廣袤雪原,此刻早已褪去銀裝,赤果果露出堅實的大地。
巨大的地基輪廓清晰可見,如同巨獸的骨架,深深嵌入解凍的泥土裏。
沈大山率領的工程隊,如同辛勤的工蟻,在規劃好的區域裏揮汗如雨。
“起!”一聲震天的號子響起。
幾十名光着膀子的漢子,喊着整齊劃一的號子,肩扛手擡,將一根根粗壯筆直的松木巨梁,緩緩豎起。
那巨梁足有丈餘長,表面用火燎烤過,塗了厚厚的桐油,散發着刺鼻的氣味,卻異常堅固防腐。
巨梁底部被削尖,穩穩地嵌入事先挖好,並用碎石和水泥澆築牢固的深坑中。
“穩住,對榫頭。”沈大山站在高處,黝黑的臉膛上沾滿泥灰,聲音卻異常嘹亮。他手裏拿着沈桃桃畫的簡易圖紙,指揮着下方。
“左……左一點……好,落。”
“砰,”沉重的巨梁穩穩落下,粗大的榫頭精準地卡入下方早已架設好的卯眼之中,嚴絲合縫。
“楔子……快,趕緊打楔子。”立刻有人遞上提前削好的硬木楔子,用大錘狠狠砸入榫卯縫隙,將連接處徹底鎖死。
這是主樑,是整個居民區第一棟樓房的脊樑。它的豎起,標誌着“鎮北軍城”的建設,正式從地下轉入地上,從地基邁向高樓。
“好!”人羣中爆發出震天的歡呼,漢子們抹着臉上的汗水和泥漿,看着那巍然矗立的巨梁,眼中充滿了自豪和希望。
沈桃桃站在不遠處的高坡上,看着這一幕,小臉因爲激動而泛紅。她指着那根巨梁,興奮地對身邊的謝雲景說:“你看,第一根主樑,成了!咱們的樓,要起來了。”
謝雲景負手而立,玄色大氅在初春的微風中輕輕拂動。他深邃的目光掃過熱火朝天的工地,微微頷首,聲音低沉平穩:“嗯。根基已穩,樓宇可期。”
沈桃桃看着勞作的人羣,裏面有道清瘦的影子,嘆了口氣:“學問那麼好的人,天天和泥搬磚,白瞎了……”
想了想自己的前世,考了大學讀了研究生,不也還是在工地搬磚麼。這麼一想,竟然還和宋狀元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謝雲景頓了頓,目光轉向沈桃桃,順着她的目光,看到遠處宋清遠弓着腰砸石頭的身影,墨色的眸子裏浮上一絲探究:“你似乎……對宋清遠之事,格外在意?”
沈桃桃又嘆了口氣,聲音裏帶着一絲困惑和惋惜:“我就是想不通。宋狀元……那麼好的一個人。學問好,長得……呃……”她猛地頓住,偷偷瞄了一眼謝雲景那張線條冷硬,沒什麼表情的俊臉,舌頭打了個轉,“……長得也挺周正的,人品也好,對父母孝順,對小七月更是……沒話說。這樣的人,怎麼就被流放到這苦寒之地了?他到底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謝雲景的眉頭蹙了一下。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沈桃桃話語裏那個臨時改口的“周正”,以及她看向自己時的那點小心翼翼,知道她是顧及了自己的情緒。
可聽她誇別的男人“周正”,心底仍然涌起一絲不悅,他薄脣微抿,聲音比剛才冷幾分,帶着一絲譏誚:“或許……就是因爲他長得太‘周正’了。”
“啊?”沈桃桃一愣,沒聽出他話裏的酸味,反而更困惑了,“長得帥也有罪,帥到要被抄家流放,這……這算什麼道理?”
帥?
她可真會誇。
謝雲景的目光變得幽深,語氣冰冷地給她解惑,“殿試放榜,金殿傳臚。宋清遠高中狀元,瓊林賜宴,御街誇官。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他頓了頓,“也……被深宮裏的那位昭陽公主……一眼相中。”
“昭陽公主?”沈桃桃心頭一跳,雲貴妃的女兒?
“嗯。”謝雲景的聲音帶着一絲寒意,“雲貴妃之女,驕縱跋扈,視天下萬物爲掌中玩物。她看中了宋清遠那張臉,那份才情,還有那份……不屬於她的清貴孤高。”
“她數次召見,賞賜不斷,甚至暗示招爲駙馬。”謝雲景的脣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可宋清遠是什麼人?十年寒窗,滿腹經綸,胸有丘壑,志在廟堂。豈會甘心做一個困於深宮,仰人鼻息的富貴閒人。更何況他對那驕縱公主,毫無半分情意。”
“他婉拒了。”謝雲景的聲音帶着一絲讚賞,“一次,兩次……甚至避而不見。昭陽公主何曾受過這等委屈,驕縱之心化爲滔天怒火。她跑去御前哭鬧,尋死覓活。”
“皇帝雖寵愛女兒,但也知宋清遠是棟樑之才,並未立刻應允,只將宋清遠暫時閒置,未授實職,讓他賦閒在家。想着冷一冷,磨一磨他的性子,也磨一磨公主的執念。”
“宋清遠之父,當時不過是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人微言輕,只能看着兒子在家蹉跎歲月,徒呼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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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昭陽公主……豈會善罷甘休,”謝雲景的聲音陡然轉厲,帶着一股凜冽的寒意,“她見哭鬧不成,竟假裝絕食。雲貴妃愛女心切,心疼得肝腸寸斷。日夜在皇帝耳邊吹風,哭訴,說什麼公主金枝玉葉,爲了一個臣子茶飯不思,形銷骨立。再有才華不也是皇家的奴才麼,話裏話外指責宋清遠不識擡舉,藐視皇家威嚴,又說若不嚴懲,皇家顏面何存?”
“枕邊風吹多了,鐵石心腸也動搖。”謝雲景的聲音帶着刻骨的諷刺,“皇帝被她們母女哭鬧得心煩意亂,不勝其擾。終於在一次宮宴之上,趁着酒興,當着滿朝文武的面,金口玉言,賜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