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掃完後殿,整個人累得都直不起腰了,再一看休息室連一塊點心都沒了,瞬間臉色冷到了極點。
“你們敢吃獨食,別怪我告訴公公!”
回到北三坊,李平安直接告狀。
掌事公公瞬間冷了臉,“給我跪在外面!”
六個小太監恭恭敬敬地跪在院子裏的雪地上。
掌事公公走出來,手裏拿着鞭子,身邊跟着渾身痠痛的李平安,“公公,奴才累死累活在雪閣剷雪,這幾個小崽子坐在雪閣裏又是喝茶又是吃點心,一點都沒想着是您大發慈悲,讓他們幹這麼輕鬆的活!”
掌事公公手裏拿着鞭子,在幾個小太監跟前走了一圈,最後站在林景州跟前,“你姐姐是瑤嬪娘娘的貼身宮女,我分你去那邊掃雪,也是給你姐姐面子,你這是得寸進尺了?”
“奴才沒吃,公公說過不許吃獨食,奴才不敢。”他從懷裏掏出一張油紙包裹的點心,“這是姐姐孝敬公公的。”
這還是芸惜在他離開的時候,給他的。
掌事公公眯起眼睛,接過油紙包,打開,看到裏面的點心,他倒也不是嘴饞,而是爲了樹立威信!
“小林起來吧。”
林景州站了起來。
掌事公公拿着鞭子走到其他小太監跟前,揮起鞭子一下一下抽在其他幾個小太監身上。
“以後學不會規矩,你們幾個就一直蹲在淨房吧,全都給跪兩個時辰,才準睡覺!”
說完,就回房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幾個太監走了進來,一個一個都惡狠狠地盯着林景州,“林景州,你好樣的!”
“叛徒!”
“呸!”
林景州鋪好牀,淡淡地丟下一句:“我提醒過你們的,而且不是我告密的,你們怎麼不去找李平安?你們怕他!”
“你還有理了?”
一個叫王強的小太監走過來,“我們都被公公罰,你有個好姐姐,你不用被罰,你就算有天王老子罩着,你也是個沒根兒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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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景州身體一僵,抿了抿脣,爬上牀,不說話。
“孬種!”
睡到半夜,林景州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隱約看到有人從他身邊走過去,然後走了出去。
他本來沒覺得有什麼,下意識伸手摸摸枕在腦袋下的棉服,那是芸惜給她做的,還特地交代過不許弄丟了。
這一摸,他瞬間驚醒坐起!
沒了?
再看向大通鋪,王強的位置空了。
他心裏咯噔一下,急忙起身,都來不及穿鞋,打開門,就看到王強把一盆結冰的水澆在了地上的棉衣。
而那身棉衣,正是他的!
那是芸惜親手做的,她說不許再被搶了!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林景州氣得渾身發抖,直接衝了上去:“我殺了你!”
兩人滾在雪地裏,扭打起來。
王強十四歲,又長得壯,可是林景州是被逼急了,他雙眼通紅,每一下都是用盡全部力量。
他從小就是不受寵的庶子,又因爲男生女相備受嘲諷,即便他三歲識千字,五歲背唐詩,是少見的天才,嫡母一句他謀殺嫡子,就能讓狠心的爹爹把他賣給人販子。
他的血親,視他爲死敵,他的家使他爲不祥之物。
芸惜是第一個對她好的人。
“這是第一件屬於我的東西,你毀了它!”
林景州的聲音低沉的彷彿是從地府爬出來惡鬼一般,他的拳頭一下一下打在王強的臉上。
王強感受到了絕望,“不要,饒了我!”
“我要殺了你!”林景州眼底一派肅殺冷意,伸手掐住了他脖子。
哀嚎聲,血腥味,驚醒了所有人。
掌事公公跑出來,厲聲呵斥:“小林,住手!”
林景州一個回眸,冷眸如刀,嚇得他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一個小崽子嚇到了,又瞬間怒起:“給我拉開!”
李平安等人衝上去,把兩人分開。
王強滿臉鮮血,已經奄奄一息了。
掌事公公問了緣由後,哦了一聲,讓人把王強擡走,然後看向雙手沾着鮮血,雙眼發紅的林景州,眯起眼睛,開口:“你跟我來。”
林暮寒擡眸掃了四周一眼,冷冽的眼神慢慢浮現一抹疑惑。
李平安在一邊提醒:“喂,還不快去!”
他扭頭,冷眸看向李平安,後者脊背一僵。
他走到雪地裏,拿起已經結冰的棉服,走向掌事公公的房間。
一進屋,就看到掌事公公半躺在榻上,榻上的小方桌上熱着一壺酒,兩葷一素三個下酒菜,一個小太監跪在榻角,正把他的腳放在懷裏捂着。
“林景州。”
他平靜地看着掌事公公,不言一語。
掌事公公坐起來,小太監立刻給他點菸,微挑着眼睛瞥他,“看不出,你還挺狠的。”
林景州平靜地開口:“他碰了我的底線。”
“明日我會把他丟到淨房打掃,那地方大冬天可是會滴水成冰的,以後你大概是不會再見到他了。”
他微微福身,雙手弓握:“多謝公公。”
“你姐姐既然託我照顧你,公公我可不會白拿人好處。”說着,手裏的琉璃珠亮了出來,在燈光下,藝彩非凡。
片刻後,“出去吧,你今日打人,這也是壞了北三坊的規矩,今晚就去住柴房吧!”
“是。”
林景州走出房間,一步一步來到柴房門口,推開門,裏面除了柴什麼都沒有,異常冷。
他找了處背風的柴堆坐下,把棉衣放在腳邊,雙眼死死盯着棉衣。
這一刻,在空無一人的柴房裏,他才把繃緊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
他不是死了嗎?
人人都說他是貴妃的心腹,只有他清楚,貴妃娘娘只不過是礙於他曾經是陛下的人而忌憚他才對他客氣!
他去給芸惜了一個痛快,徹底得罪了貴妃,那一頓板子很狠,加上貴妃大怒讓他自生自滅,沒有給任何藥,他的死是註定的。
他明明死了。
凍死在破舊漏風的房間裏,只是因爲他去牢裏給了芸惜一個痛快。
爲了一個進宮七年甚至沒說過十句話的女人,他送上了自己的性命。
臨死前,送行的太監問他:爲了一個芸惜,值得嗎?
值!
當他絕望地踏進宮門,在登記處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麻木的人生有了第一目標。
他要保護她。
即便她從未考慮過跟太監相伴一生,即便他曾用權勢接近過她卻遭她無視;即便看着她和侍衛私定終生,他依舊要保護她。
他暗中想過很多辦法,甚至去求了師傅,想讓他在陛下面前替芸惜說幾句好話,換來的卻是師傅的無情嘲諷:那種眼高於頂的女人,是不可能把我們太監當男人看待的!
你的喜歡,於她而言,是噁心!
七天七夜,她受刑,他奔走,一切能想的辦法,他都試過了。
這是等級森嚴的皇宮,權勢代表一切,他失敗了。
到了最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讓她不要死得那麼痛苦。
他愛慕她,直至她死,都難以啓齒。
因爲他知道,師傅說得對。
他的喜歡,於她而言,是噁心。
他死了。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做了一場夢,夢到他回到了七年前剛進宮,他看到了十三歲的芸惜,兩人再也不是毫無交集的小太監和小宮女。
她爲他鋪路,給他銀子,還給他做冬衣,兩人親近如斯!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就做久一點吧。
芸惜,如果能重活一世,我會再靠你近一點,會再變強一點,只願能護得住你!
如今,似乎能夠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