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從沉默中醒來
“我以前也怕!”
“那你現在呢?”
“我現在不怕了!”
謝景行沒說話,只是輕輕點頭,把盤子推向她那邊一點。
“吃完我帶你去後山那邊走走?聽說那邊的芍藥開了!”
“你怎麼知道芍藥開了?”
“你前天看了資料室那本植物誌,看了半小時!”
“你怎麼知道我看了半小時?”
“我在你後面坐了三十九分鐘!”他看她一眼:“還有,你看那頁的時候笑了!”
“你觀察得夠細!”
“我只觀察你!”
她垂下眼笑了一下。
“你以前也這麼會說話嗎?”
“你覺得我是天生的嗎?”
“你以前不是挺冷的?”
“那是你不認識我!”
“那你還挺藏的!”
“你當時也沒回頭看我!”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輕輕地笑了。
他們花了一整上午去了基地後山的小徑,那裏種着成排的芍藥,白的、粉的、紫紅的,大片大片開得熱烈又剋制,像是春天藏着的心思被輕輕攤開。
謝景行坐在石階上翻文件,陸知易拿着筆記本記下幾項項目變量,他偶爾擡頭看看她,看她頭髮在風中輕輕晃動,指尖寫字時帶着極輕的節奏,眼睛一眨一眨的,神情認真。
他想了想,還是放下文件。
“知易!”
“嗯?”
“你以後……真的不會有一天後悔現在的決定嗎?”
她沒立刻回答,而是合上筆記本,慢慢轉過頭看着他。
“你是說,後悔愛你?”
他看着她,神情沉靜:“我是怕你太清醒了!”
她笑了笑,手指搭上他手背:“我一直都很清醒,景行!”
“我知道我選的是什麼!”
“我選了你!”
“也選了自己!”
而在傅家別墅的另一頭,傅衍禮站在書房窗前,手裏拿着一封信,是舊時母親留下的信箋,摺痕已經發脆。
他站得筆直,指節卻隱隱發白。
窗外陽光斜落,他卻站得背影一寸寸沉下去。
這幾日他一直在查母親生前的醫療記錄和生活安排,那些他過去未曾多看一眼的細節如今重新映入眼簾,卻愈發讓他不安。
他查到母親的用藥記錄在某一段時間頻繁更換,不止一款輔助免疫的藥被撤換過,甚至有一種成分不明的鎮定藥長期在她處方中出現。
他拿着那份藥物清單,眉頭緊鎖。
他不是專業醫生,但不代表他看不出問題。
而那個時間點—正好是在父親去世後不久。
他坐下,點開電腦,調出母親去世前兩個月的監控記錄,很多段都被“設備故障”或者“未保存”所替代。
他按着太陽穴,喉嚨發緊,腦子裏亂成一團。
他忽然記起,那段時間母親常說傅如煙不一樣了。
“她看我的眼神,不像是晚輩!”
“她很奇怪,阿禮,她做什麼都像是提前排練好的!”
他當時不以為意,現在卻一句一句都重新砸在心口。
他閉上眼,手指一點點收緊,直到指甲刺進掌心。
他不敢問傅如煙。
他知道自己不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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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查下去。
可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他想起前幾天傅如煙對他說的話。
“我不是你太太嗎?”
她笑着說那句話的時候,眼裏沒有半點情緒。
那種笑,像是一場告別後的勝利。
而他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早就不是她的選擇。
他是她的目標。
也是她的工具。
陸知易從前也這麼笑過,不過是另一種笑,安靜的,溫吞的,把委屈吞進喉嚨卻從不吭聲的笑。
那時他沒看懂。
現在,他懂了。
只是已經太遲了。
基地的雨下了一夜,早晨還未徹底停歇,細密的水珠沿着窗櫺緩緩滑落。
實驗樓外積了淺淺一層水,地面潮溼泛着淡光。
陸知易站在走廊盡頭的落地窗前,手裏握着一杯冒着熱氣的咖啡,視線落在不遠處那片半淹的草地上。
她穿着一件素白的防水風衣,頭髮隨意地挽着,額前的碎髮因雨天的溼度有些貼着額角,她神情靜靜的,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身後有腳步聲靠近,她沒轉頭,也沒動。
“怎麼站在這兒?”謝景行把一把乾毛巾搭到她肩上,聲音溫和:“風大,別受涼!”
“等雨停!”她語氣淡淡的,眼神卻透着點出神。
“今天的項目你不用去一線!”謝景行站在她旁邊,目光也隨着她的視線落在窗外:“讓副組去處理後續就好!”
“我知道!”她輕輕應了一句:“我就是……今天早上夢到我媽了!”
謝景行側頭看她一眼,沒有出聲。
她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手指在杯沿上緩慢摩挲,嗓音略有些沙啞。
“她那個時候常常晚上不睡覺,就坐在陽臺一整晚!”她輕聲說:“我問她是不是睡不着,她說風吹在耳邊聽起來像有人在說話!”
謝景行把手搭在她肩上,靜靜地聽着,沒有打斷。
“那時候我還小,什麼都不懂。
她經常說自己頭疼,心口悶。
可去醫院醫生只說是‘神經性反應’,給她開了安眠藥。
她吃了也沒用,夜裏還是會站在窗邊一直看外面!”
“你知道嗎?她走那天,是我下午離開去學校的時候。
她讓我早點回來,說晚上給我做飯!”她的聲音低下去,眼眶微紅:“我下午回來,發現她躺在樓下。
人羣圍着她,我擠不進去,聽見有人說‘剛掉下來的’。
我就拼命往裏衝……”
“可我沒能見她最後一面!”她咬了咬牙:“我到現在都記得我跪在她身邊的時候,地上有一灘血,一直流到我褲腿上!”
謝景行沒有說話,只是把她拉進懷裏。
陸知易靠在他胸前,深吸了一口氣,低聲笑了一下。
“我以為我已經忘了!”
“沒有忘!”謝景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溫熱而有力:“只是你學會了不提!”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抓着他胸前的衣料。
“我媽走之後,我就一直一個人住在那個屋子裏。
沒人說話,沒人做飯。
傅家那時候已經收回了他們之前說的‘照顧承諾’,把我安排到一個沒人管的地方去住!”
“我每天早上起來都是自己煮粥、自己上學、自己洗衣服、寫作業。
晚上也沒人催我睡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