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起了眸子,淡淡地望過去。
“臣妾。”
她福了福身子,“恭送皇上。”
說罷,許皇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襬。
她伸出手,將髮髻間的一支鳳釵取了下來。
這是當年她與永康帝大婚的時候,他親手替她戴上的。
夫妻和睦。
鸞鳳和鳴。
可惜了。
許皇后邁起步子,隨着她的腳步,鳳釵掉落在了地上。
上面鑲嵌着的玉珠也跟着滑落。
所有的愛恨,在此刻煙消雲散。
後邊。
永康帝無力地看了一眼,他還想咳嗽幾聲,卻是沒有力氣了。
身子已經虧損到了極致。
他擡眸往上看。
映入眼簾的是明黃色的幃帳。
這個顏色,象徵着權力與地位,卻也讓他蹉跎一生。
他這一輩子,何其短暫。
他不禁得回想起那些過往,那時,他只是一個任人欺凌的皇子。
若不去爭,誰又能護他,護住弟弟呢?
所以,他不後悔的。
只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總會身不由己。
當一個人得到了一些東西,便會想要更多,就像他做了皇帝后,愈發容不下大權旁落,容不下攝政王。
還有啊。
許皇后說的沒錯,他就是一個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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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爲帝王,他握不住權力,最後連一個空殼都守不住。
身爲男人,他得不到魏雲枝的愛,她恨他。
到頭來,什麼都是一場空。
母妃走了,蘇堯也走了,現在,輪到他了。
在這最後的時刻,未有一人能在他的身旁。
他成了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怎麼會不遺憾呢?
永康帝想着,瞳孔開始渙散。
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女子溫柔地喚他,“阿煬。”
他努力地往外看去。
灰濛濛的。
他放在心底的那個女子還是記憶中的那般模樣。
她安靜地站在那裏,對着他笑。
他也跟着笑了。
“枝枝。”
“再見。”
“再見了。”
下輩子,不要再遇見了吧。
魏雲枝本是颯爽的將門千金,肆意而靈動,卻被他關進了宮牆。
像是被關進了囚籠裏失去自由的鳥。
她還是她,卻又不是她了。
怪不得,她恨他。
也罷。
希望她的餘生,能自由,能快活。
氣息越來越淡。
永康帝閉上了雙眼,嘴角含着笑意。
……
帝京東郊淨慈寺。
魏貴妃的肚子已經六月有餘,小腹已經高高隆起。
寬大的袖袍遮不住她的豐腴,這會兒,她扶着腰身在庭院中散步。
“娘娘,夜深了。”
“外面涼,快進去暖和着,明日一早,您還要去誦經呢。”
瑩心拿着一件厚實的披風過來,輕輕地替魏貴妃穿上。
怕是不夠,她又心疼地搓了搓自家娘娘的手。
“娘娘,您看看,手心都是涼的。”
她忍不住絮叨起來,“如今您不是一個人了,肚子裏還有孩子呢,可得小心照看着,不能拿自個的身子開玩笑…”
魏貴妃聞言,打趣地捏了捏小丫頭的臉。
“知道了,管事姑姑。”
瑩心噗嗤一笑。
“娘娘,您就愛打趣奴婢。”
“好了…”
她上前去,扶住了魏貴妃,“奴婢扶你回房,早些歇息着。”
“好。”
魏貴妃點了點頭。
兩人正走着,戴在貴妃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不知爲何竟憑空斷裂了開來。
一粒一粒的檀香木佛珠滾落在了地上。
瑩心見狀,趕忙低下身子將那些佛珠撿起,以免魏貴妃踩滑。
“這佛珠好好的,怎麼說斷就斷了…”
她小聲地嘀咕起來。
魏貴妃正想出聲,小腹處卻傳來一股隱隱的痛意。
“肚子…”
她蹙了蹙眉。
瑩心的臉色頓時便是一變,“娘娘,您怎麼了?”
“奴婢去給您找大夫!”
“不必…”
魏貴妃的眉頭舒展了一些,她緩了緩,奇怪,這會兒沒什麼感覺了?
或許是自己的錯覺吧…
“無礙。”
她溫聲道:“回房歇息吧。”
瑩心見她臉色如常,才鬆了一口氣。
“娘娘小心腳下。”
……
夜深人靜的時刻。
帝京的皇宮裏敲響了喪鐘。
沉悶的鐘聲一下又一下,足足敲了四十五聲。
衆人的心也跟着沉下來。
帝京百姓紛紛走出家門,朝着皇宮的方向跪下叩首。
“皇上,駕崩。”
大殿前。
後宮嬪妃,各位大臣及宮人,無論立場如何,皆是對着大殿下跪。
這是他們留給這位早逝的帝王最後的體面。
“恭送皇上——”
有的后妃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
或許是哭枕邊人的早逝,又或許是哭自己可能看不到來日。
一時間哭聲陣陣,大殿前染上悲涼。
許皇后站立在最前方,手指微微握緊,最後揚起了一抹輕描淡寫的笑容。
另一邊。
永寧宮裏,蕭韻珊同樣聽到了喪鐘。
她臉色變了又變。
“阿碧!”
“奴婢在。”
蕭韻珊抓住了她的手腕,“人呢?”
阿碧有些不解。
“娘娘,什麼人?”
“啪——”
一個巴掌落在了她的臉上,留下清晰的紅印。
蕭韻珊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來接本宮離開的人!”
她已經等的夠久了…
直到永康帝駕崩,南楚的人還未前來接應…
她的心不禁得慌亂起來。
阿碧垂下了眸子,低聲道:“回娘娘,奴婢不知。”
她又安撫道:“稍安勿躁,會來的。”
“呵…”
“你說的倒是好聽。”
蕭韻珊煩躁地踱步起來,“不行。”
“本宮不能在這坐以待斃。”
她回過頭來,“阿碧,即刻帶上行李,今夜宮中生變,我們趁亂逃出去!”
“總比在這任人宰割好。”
阿碧沒有多問,恭敬地應了一聲。
沒過多時,她便將東西盡數帶上。
蕭韻珊仍是不放心,索性換上了一身宮女的衣裳,以免引人耳目。
一番喬裝打扮下來,她才稍稍安了安心。
“娘娘,都準備好了。”
“好。”
蕭韻珊緊張地望了望外邊,“我們走。”
說罷,她邁起步子離開了永寧宮。
身後的阿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抹涼意,接着便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
突然間,前方人影晃動。
蕭韻珊頓住了腳步,眉頭緊鎖。
“蕭皇貴妃。”
來人譏笑地看着她,“這深更半夜的,你這副打扮,是要去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