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秦，帝京。
周嘉禮和薛承宇二人正從議事大殿出來，一場夏雨裹着炎熱的天氣降臨。
“這天氣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然下起了大雨。”
薛承宇嘟囔了一聲。
“周兄，先讓宮人送雨具過來。”
周嘉禮望着腳邊的水漬，迴應道：“也好。”
有人冒着大雨而來。
“周大人，薛大人！”
薛承宇望着一身溼透的男子，緩聲道：“出何事了？”
“先進來躲着些雨。”
那人朝着兩人跪下，痛聲道：“前方戰事來報，鎮北將軍戰死疆場，以身殉國！”
“你說什麼？”
薛承宇率先出聲，滿是不可置信，“怎麼會…”
那人又繼續說道：“長公主…”
他頓住，滿目悲涼，“將軍和公主的遺體在送回帝京的路上，不日便會抵達…攝政王有令，命二位大人妥善安排將軍和公主的身後事…”
“楚家老將軍那邊，也需好生安撫…”
薛承宇整個人怔愣住，待他反應過來之時，身旁的男子已經冒着大雨緩步前行。
“周兄！你…”
他趕忙接過宮人送上來的雨具，“本官已知，回將此事處理好，你且去回信。”
“是，薛大人！”
說罷，薛承宇來不及再多言，撐着傘追上了那個雨中的男子。
“周兄，你奉命監國，怎能如此不愛惜自個的身子…”
他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傘偏過去。
周嘉禮恍若未聞，只是往前走，他整個人已經被淋溼，面無表情，眸中更是沒有絲毫的色彩，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
薛承宇感受到他的變化，心中不解，他又突然想起，周嘉禮和長公主年少便已相識。
他拍了拍周嘉禮的肩膀，將手中的傘遞給他，沉聲道：“節哀。”
周嘉禮伸手接過，步子加快了些，越走越遠，只給薛承宇留下一道孤傲的背影。
薛承宇站在原地，身子有些發僵。
……
周嘉禮一路出了宮，又一路往前走，最後在一處府邸停下。
是長公主府。
他靜靜地看了好久，才邁起步子。
公主府的下人自然是識得他的，看到他過來，紛紛對着他行禮。
“周大人，您全身都溼透了，奴才給您準備一套乾衣裳吧？”
周嘉禮擡了擡手。
他輕聲道：“不必。”
“我是來喝茶的。”
“你們都下去吧。”
下人們見他這副模樣，很是不解，但礙於他的身份地位，也只好退下。
周嘉禮走進了一處小築，而後隨意地坐了下來，身上的水漬將此處的地板弄得溼漉漉的，他擰起眉頭，歉然道：“阿韶，抱歉。”
他又自顧自地點燃火爐，將泡茶的水煮沸。
火爐傳來的熱意讓他覺得暖和了一些，只是能捂熱他的那顆心便更好了。
可惜，它不能。
他又熟稔地走到一處，將木架上的茶罐拿了下來。
蓋子被打開，一股茶香味撲鼻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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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禮低頭輕嗅了一下，是他喜歡的月光白。
待茶煮好，他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只覺得苦澀無比，又讓他感到陌生。
他苦笑了一聲。
“我的手藝終究是比不上你的，阿韶，我是想喝你給我泡的月光白。”
或者說。
他喜歡的從來不是這杯茶，而是這個如驕陽般的女子。
可是驕陽隕落了。
他的一顆心也跟着死了。
或許是悔恨的，他藏着的愛意從未宣之於口，若是阿韶是他的妻，結局會不會就不一樣了啊？
他痛恨自己的懦弱，也責怪自己的膽小，結局已定，他無力去挽回什麼。
大雨停下，落日西辰，夜色輪轉。
公主府的人只知道，那位如鶴般的大人在小築裏枯坐一夜。
……
幾日後。
從遠方長途跋涉歸家來的三具棺槨抵達了帝京，京中百姓莫不哀痛。
又是這樣的場景。
楚府又掛上了白綾，距離上次，不過半年的光景。
衆人皆道上天不公，世事無常。
老管家將楚臨和蘇韶影的屍首給接了回來，安置在了靈堂裏，而後又急匆匆地去看楚老爺子，自從得了消息，他便一病不起。
“老爺子，您怎的起來了，您身子不好，老奴服侍您進去歇息…”
老管家見楚老爺子坐在院中，擔憂地上前。
楚老爺子精神懨懨的，他沙啞着嗓子問道：“兩個孩子都回家了嗎？”
老管家悲痛地點頭。
“好…”
“回家了便好。”
楚老爺子望着院子裏的大樹，“這棵樹今年長勢極好。”
“楚家啊，乃是將門世家，歷代子弟皆是從軍，其實這結果，老夫能接受。”
“這或許是宿命吧。”
老管家低下頭，哽咽道：“老爺子，節哀…”
“那個孩子…”
楚老爺子頓了頓，“是叫楚懷吧，也好，楚家到底是留了個後。”
“若數百年的傳承在這一輩斷了，老夫愧對楚家世代的列祖列宗。”
從最初的楚國，到大祁王朝，王朝崩塌後又幾百年到如今的東秦，楚家的香火從未斷過，如今楚臨和阿韶爲楚家留了個後，已經是萬幸。
他的目光飄遠。
“阿才，你跟隨老夫也有幾十年了，日後楚家，要勞煩你多照料着些。”
老管家身子一頓，“老爺子，您要好起來，待日後小少爺回來，還需要您這位曾祖父的愛憐。”
楚老爺子揚起了一抹笑意。
“老夫真是老了，還是年輕的時候好，上陣殺敵，征戰沙場，如今這把老骨頭，愈發力不從心。”
他閉上了雙眼，嘆然道：“老夫有些睏倦，想睡一會兒。”
老管家見他神情間濃濃的疲意，寬慰道：“老爺子，回屋睡吧。”
楚老爺子的呼吸變得均勻，好似是睡着了，老管家見狀，只好轉身走進屋子裏去拿了一張薄毯出來。
他將薄毯蓋在了楚老爺子的身上，想着一會兒便在一旁守着老爺子，只是當他的目光觸及到老爺子的臉龐時，肩膀止不住地發顫。
“老爺子…”
老管家的雙目變得通紅，重重地跪在了楚老爺子的身旁。
“老奴，恭送將軍！”
一代名將，就此離世。
楚老爺子到死前都是帶着笑意的，這一生足夠精彩，但年邁之時，一波又一波的打擊終究還是壓垮了他。
活着太痛苦了，這樣死去於他而言，倒是一種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