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遺落的生日
陸知易站起身,向她點了點頭,脣角有輕微的笑意,那不是勉強出來的公事式禮貌,而是真心實意的肯定。
江澄微微一怔,幾乎是立刻就紅了眼眶,像是一個終於完成長跑的選手,在終點看到自己曾努力追逐的目標站在前方爲她鼓掌—那一刻,所有疲憊都值了。
人羣漸散,燈光變得柔和,陸知易收起筆記本,抱着資料走出會議室。
![]() |
![]() |
![]() |
謝景行站在實驗樓門口,靠着欄杆等她,陽光穿過樹影落在他肩頭,一身白色襯衫被風輕輕鼓起,像極了某種沉靜得過分的溫柔。
她走近,他接過她手裏的資料,沒說什麼,只是將她另一只空着的手拉住,十指相扣。
“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他輕聲道。
“因爲她講得很好!”
“你現在越來越像導師了!”
“我不是!”陸知易側過頭看他。
“我只是希望她們不要像我當初一樣,什麼都一個人扛着走!”
謝景行沒有立刻迴應,他只是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然後側身幫她擋了擋迎面吹來的風。
兩人並肩走向宿舍的方向,腳下踩着鋪滿落葉的石板路,發出輕微的聲響。
遠處有幾只麻雀從樹枝上驚飛,留下一串碎碎的啁啾聲。
陸知易忽然問道。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這條路上一起走的時候?”
謝景行“嗯”了一聲。
“你那天穿了一件卡其色風衣,頭髮扎得很緊,手裏抱着資料袋,走路比誰都快!”
“我怕遲到!”
“我還以爲你是故意不等我!”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聲音裏帶了點低低的調侃。
“你那天不是還說我‘太沉’了,連笑都不夠合時宜?”
謝景行頓了頓,然後認真地看着她。
“我那時候確實看不懂你!”
“現在呢?”
“現在我看一眼就知道你是不是心裏亂了!”
陸知易低頭看着兩人交握的手。
“那如果有一天,我不說,也不哭,也不笑,你還會知道我是不是不開心嗎?”
“會!”謝景行說。
“因爲你呼吸都會變輕!”
她沒再說話,只是腳步慢了下來。
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那些曾經她不敢想、也不願回憶的瞬間,現在慢慢變得可以直視了。
比如傅宅的後院,那個長滿雜草的小路盡頭,她曾在那裏坐了一整個下午,只因爲傅母說。
“你別總在大廳轉來轉去,顯得像個沒事幹的局外人!”
她那時候真的信了那句話,以爲自己確實就是個“局外人”,只是暫時寄居在那裏的外人。
她努力地低聲細語、規矩得近乎刻板,只爲了換來一句。
“這孩子還算懂事!”
可哪怕那樣,她也沒能換來真正的歸屬感。
那種被當作“客人”的疏離感,藏在每一頓飯的座次裏,藏在每一次不經意的目光中,也藏在每一個說話的語氣後面。
她甚至連問一句“我是不是做錯了?”都覺得是一種打擾。
後來,她愛上了傅衍禮。
她以爲自己終於有了一點立足之地,以爲他能拉她一把,哪怕只是在某個瞬間替她說一句話。
可他沒有。
他冷淡地站在她身後,看着她一次又一次跌倒,卻連一句“我在”都沒說出口。
那時候她不覺得這叫失望,她以爲自己還不夠努力,才換不來他的迴應。
現在才知道,那不是努力不夠,是錯付了方向。
而現在站在她身邊的這個人,哪怕她一言不發,哪怕她根本不願解釋,他也會第一時間握住她的手,把她往自己的身後帶。
她不用再解釋自己存在的意義,也不用再用成績和表現去討好誰。
她是陸知易。
不需要誰的肯定才能活得有光。
謝景行忽然停下腳步,將她輕輕轉過身,眼神篤定而平靜。
“你在想過去的事,對不對?”
她點頭,沒有迴避。
“那你能不能也想想現在?”
“我在想!”
“你覺得現在不夠好嗎?”
“不是!”她輕聲說。
“是太好了,好到讓我不敢相信!”
“那你要慢慢習慣!”
“因爲這份好,不是短暫的,是我會給你一輩子的!”
陸知易眼眶微微泛紅,卻只是低頭笑了笑。
“你不怕我有一天變了?”
“我怕你有一天不說話了!”
“你變了我就重新認識你,你逃我就追!”
“你停下來,我就陪你一起坐!”
她聽着這話,心口像是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拂過,一下又一下,將她過去那些結痂的傷口慢慢撬開,再用新的溫度小心翼翼地縫補好。
“你說得我都快信了!”
“你信就對了!”
他們在落日下並肩走着,像是往生活裏走,也像是走出那段被壓抑和壓迫填滿的過去,走向真正屬於他們自己的未來。
而此時,京北的天徹底黑了。
傅宅的三樓窗戶沒有亮燈,只有樓下書房透出一層淡淡的光。
傅衍禮坐在那盞燈下,翻着一本舊相冊。
相冊最前面夾着一張不太清晰的照片,是某年公司年會時拍的,陸知易站在他身後,表情並不特別明亮,只是安靜地望着前方。
他現在再看那張照片,忽然注意到她的手指。
她緊緊握着手中那本會議紀要,指節泛白,幾乎是壓着全身的情緒才沒有讓人看出她的侷促。
那是他從未在意過的細節。
他以爲她天生沉靜、不爭不鬧,像是那種再怎麼忽視也不會抱怨的人。
可他現在知道了—她不是不爭,而是不敢爭;不是不鬧,而是根本沒有被允許鬧。
他曾站在她能看見的地方,卻從來沒向她伸出過一只手。
他以爲她會一直在原地等。
可她離開了,再也沒回頭。
他曾想過,要不要發一封消息,哪怕只是說一句“最近好嗎”。
可他沒發。
他怕她回了,那是禮貌,不是留戀;他更怕她不回,那是徹底的告別。
所以他只能把那些話一個人說了又咽下,再說再嚥下,直到自己都記不得最初想說的是什麼了。
桌上的茶水已經涼了。
他伸手捧起,卻沒喝,只是盯着水面發呆。
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有些人不是消失了,是從他的世界徹底移除了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