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不是高調的誓言
陸知易打車去醫院處理完回來,一瘸一拐地推門,才發現屋裏燈是亮着的。
謝景行靠在沙發上,手裏捧着一本文件。
聽到門響,他立刻起身,走過來扶住她。
“怎麼了?”
她尷尬地笑了笑:“走路沒看路,扭到了!”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托起她受傷的腳,檢查腫.脹的位置,動作溫柔到幾乎讓她想哭。
“你應該打電話給我!”他說。
“沒事的小傷!”她低聲說。
“下次無論多小,打給我!”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持。
她點了點頭,鼻尖發酸。
那天晚上,他一直陪在她身邊。
哪怕什麼也沒說,哪怕只是靜靜地坐着,她也覺得前所未有地安心。
她終於明白了。
真正的陪伴,不是高調的誓言,不是甜言蜜語。
是你在最無助的時候,轉身就能看到那個人站在原地,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求,只是張開手,接住你。
而在遙遠的傅家,冬夜越來越沉重。
傅母的病情已徹底失控,進入彌留之際。
醫生幾次勸說傅衍禮做好心理準備,簽下放棄治療同意書。
傅衍禮卻遲遲不肯。
他坐在病房外,手裏攥着那張薄薄的文件,指尖泛白,胸口鈍痛。
傅如煙走過來,手裏拿着熱咖啡,輕聲說:“你太累了,簽了吧!”
“媽已經受夠了!”
她說得溫柔而體貼,就像一個真正關心丈夫的妻子。
傅衍禮擡頭,看着她。
她穿着一身黑色大衣,髮絲柔順,妝容恰到好處,沒有一絲凌亂,連眼底的悲傷都控制得剛剛好。
太完美了。
完美到讓他害怕。
他忽然低頭,飛快地在文件上籤下名字,幾乎是逃一般離開了病房。
他不能再待在那種令人窒息的氣氛裏。
夜風呼嘯着穿過傅家老宅的長廊,吹得牆角的畫卷微微搖晃。
而傅如煙站在窗前,望着他離開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一切都快結束了。
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那一晚,傅衍禮走出傅宅時,天色早已沉到極致,路燈下拉出他頎長孤單的影子。
他沒有開車,也沒有叫人接送,只是一個人順着蜿蜒的山路往下走,冷風捲着乾枯的樹葉從腳邊掠過,四周靜得只剩下鞋底踩在石子路上的聲響。
胸腔裏彷彿塞了一塊巨大的鉛塊,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明明母親還躺在牀上,明明還有心跳,還有體溫,可他卻清楚地知道,她已經離開了。
真正的離開,不是心臟停止的那一刻,而是記憶、意志、眼神裏熟悉的一切,逐漸被時間親蝕得乾乾淨淨,連一絲殘影都不剩。
而他,無能為力。
走到山腳下的時候,他停了下來,靠在一根老舊的路燈杆上,仰頭望着黑沉沉的天空。
這座城市的星星很少,看不清,也抓不住。
他想抽菸,卻發現身上連打火機都沒帶。
風颳得他眼睛發酸,像是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最深處,一寸一寸地剝離開來。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想起母親第一次帶他參加董事會時,握着他的手說:“不管外人怎麼看你,你是我兒子,是傅家的繼承人!”
想起她為了讓他擺脫外界的質疑,不惜親自下場,一次次替他擋下流言蜚語。
想起小時候他被欺負,母親抱着他在醫院走廊裏徘徊,眼神裏藏着濃得化不開的焦慮和心疼。
那些過往,早已深埋在他成年後忙碌而麻木的生活裏,如今卻在這一夜,排山倒海般涌了出來,將他整個人淹沒。
而現在,她就躺在傅家的牀上,呼吸微弱,隨時可能停止。
而他卻連握住她手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傅衍禮站在那裏,任冷風颳過臉頰,良久良久才重新邁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回去。
第二天清晨,傅母依然沒有醒。
醫生下了最終通知,說是準備最後的處理程序。
傅家上下立刻進入了半封閉狀態,外界也開始隱隱約約嗅到了一絲風向變化。
新聞報道中關於傅氏集團的股價變動開始頻繁出現,股評人小心翼翼地分析着:“核心家庭成員健康問題可能導致集團短期內人事震盪”。
傅如煙卻鎮定自若。
她站在傅母病房外,與律師、醫生、高管們逐一溝通,佈置接下來的家族產業穩控計劃。
每一條細節,她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沒有一點紕漏。
甚至包括傅母的葬禮流程,她也提前一一過目確認,確保每一位該出席的嘉賓名單、每一處悼詞、每一項流程都無懈可擊。
她不是在等待傅母的離開。
她是在迎接自己真正掌控傅家的時刻。
傅衍禮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裏卻涌上一種難以言說的壓迫感。
他知道,她做得沒錯。
如果換作旁人,他可能會感激她的能幹與果斷。
可偏偏是她。
偏偏是這個,他曾經最熟悉、最信任、最愛護的人,如今站在他面前,面帶溫和笑意,卻讓他覺得冷得刺骨。
她太冷靜了。
冷靜到在母親彌留之際,還能一字一句和律師討論家族股份轉移的具體條款。
冷靜到能在簽字文件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時,筆鋒平穩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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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質問。
想衝上去問她:“你到底有沒有愛過這個家?有沒有愛過我?”
可他最終什麼也沒說。
因為他說不出口。
因為他心裏那點最根本的恐懼正在慢慢變成現實。
他害怕問出口的答案,比沉默還要殘忍。
傅母在一週後清晨離世。
沒有掙扎,沒有哀嚎,只是靜靜地走了。
傅衍禮在病牀邊守了一夜,最後一刻,他緊緊握着母親的手,哽咽着低聲說:“媽,我在這兒!”
傅母動了動眼皮,似乎聽見了。
但她最終沒能睜開眼睛,只留下一口微弱的氣息,隨着心電圖的一道長音徹底歸於寂靜。
傅衍禮跪在地上,眼神空洞。
整個病房寂靜無聲,只有儀器的滴滴報警聲在空氣中迴響。
醫生走上前,蓋上白布,宣佈了死亡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