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舊信未寄出
她終於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在誰的影子裏活着,也不必靠着剋制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她是陸知易,是那個一步步從風雨裏走出來、終於站穩腳步的自己。
她還有很多想做的事,還有很多路要走,而他,會在她身邊,陪她一起走。
哪怕前路再遠,她也再不會一個人。
她終於明白,真正的歸屬感,不是房子、不是位置,而是一個人在你身邊,一直在。
只要他在,一切就值得了。
實驗樓高樓的空調開得略低,會議室裏的空氣安靜得幾乎凝固。
投影儀已經關閉,牆上留下一塊灰藍色的光影,衆人陸續離席,文件翻頁的聲音、椅子推開時腳刮地的聲音此起彼伏。
陸知易還坐在原地沒動,手指輕輕敲着筆蓋,眼神落在會議桌那抹未收走的茶漬上,一直未曾移開。
她這一天下來沒怎麼說話,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她今天心緒不太穩。
連江澄在會議結束後也忍不住跑過來,小聲問。
“你今天怎麼了?我說個笑話你都沒笑!”
“笑不出來!”陸知易收好筆記本,語氣輕淡。
“你是不是昨晚又失眠了?”江澄擰了擰眉。
“我聽謝博士說你凌晨兩點還在改模型結構!”
“我本來就不打算睡!”
“你現在真的太拼了!”江澄跟在她身邊往外走。
“你又不是還在試用期,幹嘛還這麼累?你要是倒了,整個組都得歇菜!”
“我知道我自己能扛多少!”
“可是知易姐……”江澄腳步慢下來,語氣也低了些。
“你以前也是這麼說,結果到後面撐着不說話那段日子,我真的怕你哪天突然就……不在了!”
陸知易的步子也停了,良久,她才輕輕說了句。
“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熬得過來!”
“可是你熬過來了!”江澄仰頭看她。
“你現在是我們整個項目裏最穩的存在,你要是連自己都不照顧好,我都不敢崩!”
“我沒想崩!”陸知易嘴角輕輕勾了下,眼底卻一點笑意都沒有。
“我只是偶爾會覺得累!”
江澄沉默了兩秒,又問。
“是夢到了以前的事嗎?”
“嗯!”她點點頭。
“我夢見我媽了!”
江澄沒再追問,只是走近了一點,跟她並肩走着,低聲道。
“你要是真的撐不住了,可以說。
你不說,沒人知道你難受!”
“我怕我說出來,大家會覺得我矯情!”
“不會!”江澄一字一句。
“你比誰都值得被關心!”
陸知易沒說話,只是伸手拍了拍江澄的肩,像是既是安慰,也是迴應。
而另一邊,京北的天又開始陰沉。
春末的氣候總是反覆,前一日陽光燦爛,今晨卻又一陣突如其來的冷風,把整座城市壓得灰濛濛的。
傅家老宅的窗簾半拉着,光線透不進來,整個客廳像是長時間未被打擾的倉庫,沉悶而寂寥。
傅衍禮坐在沙發上,電視沒開,手裏握着一只幾乎空了的咖啡杯,另一只手搭在沙發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木面。
他沒穿西裝,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襯衫,釦子扣到最上面一顆,衣角整齊,袖口卻略微凌亂。
手機屏幕亮了一次,是個他設置了勿擾的通訊號彈出的通知。
他看了一眼,是新聞推送—
【“靈核計劃”第二階段進展順利,陸知易博士受邀出席系列專題論壇,預計在下季度進入關鍵節點……】
他手指頓了頓,眼睛盯着那個熟悉的名字,腦子卻有點空白。
她離開他已經三年了。
三年前,她收拾得乾乾淨淨,走的時候連多餘的解釋都沒有,彷彿他們之間從未存在過什麼感情,只是兩份協議合併後的居住安排。
他那時候沒意識到她已經徹底死心了。
他以為她只是在生氣,以為她只是想引起他的關注。
可直到他等了整整一個月,都沒有等到她回來。
他才開始慌。
而再後來,她的消息逐漸出現在各種公開場合,她不再是那個站在他身後默默打點一切的傅太太,而是一個獨立、被認可、被尊重的科研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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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擁有了自己的團隊,有人聽她說話,有人為她遞話筒,而她自己,也再不需要低眉順眼地討好誰。
他曾經無數次點開她的新聞,看着那些照片一遍一遍地看,直到屏幕上浮現她的笑容。
可他知道,那樣的笑,已經不屬於他了。
她從來沒有回頭。
而他卻越來越被困在回憶裏。
而就在同一屋檐下的另一個人,傅如煙,站在高樓的陽臺,透過落地窗看着院子裏那株被修剪得乾淨的櫻花樹。
花期已經過了,枝頭只剩幾片零星殘花和新抽出的嫩葉,在風裏搖搖晃晃。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長毛衣,披着一件薄披肩,手裏握着一杯溫茶。
她一向起得早,這幾年更是如此。
她不喜歡夢,她怕夢裏那個少女的影子會回來。
那個在夜裏拖着母親的屍體一層層爬樓、渾身是血的影子,那些已經成為她身體一部分的記憶。
她恨傅家,恨傅敬安。
她用十幾年時間籌謀,用婚姻為棋,把傅母從精神崩潰一步步推向死線,又用冷暴力一點點耗盡傅敬安的意志。
她什麼都沒做,她只是讓他們看到自己曾經做過的事,讓他們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下自己曾經種下的苦果。
她知道她做得狠。
可她不後悔。
哪怕再來一次,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走這條路。
只是她沒想到,真正讓她恨得最深的那個男人,在她成功站在他身邊,成為他的妻子時,心卻早已飛去了別人身上。
他念的是陸知易。
她不嫉妒她的聰明,也不嫉妒她的清高。
她只是嫉妒她可以在離開之後依舊被惦念。
她用盡一切換來的,是傅衍禮的沉默,而陸知易,卻只用了“走”這一件事,就成了他夢裏的執念。
她曾想過告訴他真相。
告訴他她是沈家那場吞併案裏唯一倖存的女兒,是他父親的對手女兒,是那個他小時候嫌棄、不願伸手的“養姐”。
她也想過攤牌,想看他震驚、看他悔恨。
可她最終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