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眼淚沒聲音
她曾經以為,自己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人。
她從傅家離開時,心口是空的,腳下是冷的。
那天是冬末,她提着兩只箱子走在結冰的人行道上,風吹得她睫毛結霜,她一邊打車一邊發抖,卻沒掉一滴眼淚。
不是不想,是太麻木了。
她那時候以為,人生不過如此。
日復一日的妥協、沉默、退讓,換不來一絲被看見。
她太清楚那種冷眼與忽視的重量了,冷得不需要高聲呵斥,沉得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把人按進泥地裏。
謝景行醒來時,天已經微亮。
他睜開眼的第一反應是伸手去摸她,掌心一探,是她熟悉的溫熱。
他收攏手臂,把她帶近些。
“醒了?”
“醒了!”她輕聲應。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習慣了!”她望着窗外。
“我現在每天都覺得能早點醒過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謝景行輕輕摩挲着她的手。
“你以前不是總說你睡眠不好?”
“那是從傅家出來之後才慢慢調過來的!”她頓了一下,輕聲笑了笑。
“我記得我在傅家那三年,有將近一千天都是凌晨三點才睡!”
“你那時候在想什麼?”
“想自己是不是哪裏做得不夠好!”她看向他,眼神裏有一點點發酸的光。
“我那時候真的覺得,只要我更努力一點,他就會回頭看我一眼!”
“他從來沒看!”
“嗯!”她點頭。
“我現在知道了。
他其實從來都沒打算看!”
謝景行沒有安慰,只是安安靜靜地聽着她講。
“你知道嗎,最難受的不是他不愛我!”她說。
“是我在那段關係裏完全失去了自我!”
“你不是失去了,是被壓着了!”謝景行望着她。
“你從沒放棄過自己,否則你也不會走出來!”
她眼神微動,片刻後靠近了些,把額頭貼在他肩膀上,聲音帶着一點鼻音。
“你從沒問過我為什麼離婚!”
“我不需要問!”
“為什麼?”
“因為你站在這裏!”他看着她的眼睛。
“你從那裏走出來,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忽然抱住他,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這些年所有的壓抑都傾瀉出來。
謝景行一下一下地撫着她的背,沒有催促,也沒有說多餘的話,只是陪她,一如既往地陪。
京北,傅家。
傅衍禮早起的習慣已經維持多年,即便是如今什麼都不管,他依舊在清晨六點半準時睜眼。
但睜眼之後,他卻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他坐在窗邊的藤椅上,看着庭院裏新修剪的玫瑰花叢發呆。
那原本是陸知易親手種下的一排紫藤,她每週定期修枝澆水,到了花期時滿院子都是香氣。
他那時候不懂這些花花草草的意義,只覺得她太閒,把時間浪費在沒用的事情上。
後來他母親嫌紫藤“纏人”,讓人連.根拔了,換成了玫瑰。
她沒說什麼,只是在那天晚上把剩下的花瓣一片片收進玻璃罐,塞進衣櫃深處。
而現在,花沒了,人也沒了。
剩下的,是他每天重複看那本舊日記的慣性,是他反覆點開她採訪視頻的執念,是他在半夢半醒之間喊出她名字後空無一人的絕望。
昨天他夢見她了。
她穿着那條他記不太清是哪天她穿過的連衣裙,在廚房裏煮湯。
她頭也不回地說。
“今天晚點回來嗎?”
他在夢裏點了點頭,卻突然意識到—他沒有資格點頭。
夢醒時,額頭全是汗。
他坐起來時,耳邊還回蕩着她的聲音。
那不是刻意的溫柔,而是一種多年養成的習慣,帶着深不見底的沉靜。
他曾經覺得那樣的她“沒趣”,現在卻知道,那是她用整個人在遷就這個世界的方式。
他翻出手機,看着微信通訊錄裏她那個早就變灰的頭像,想點開又不敢。
她已經刪了他,他加了三次好友都被拒絕,連留下一句“你還好嗎”的機會都沒有。
![]() |
![]() |
![]() |
他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
她如今走在一條他再也追不上的路上。
她不再是那個低頭順從、連說話都要看別人臉色的傅太太。
她有自己的項目、自己的團隊、自己的站臺,甚至有了新的生活和新的依靠。
而他呢?
他被自己構築的虛假愛情困在回憶的牢籠裏,一點點被拖入深淵。
他終於知道,那些他以為可以隨時抓回的溫柔,那些他以為退讓是理所當然的善意,早就被自己親手碾碎。
傍晚,基地宿舍區的燈陸續亮起。
陸知易回到宿舍,換了身居家衣服,繫着圍裙在廚房裏切菜。
謝景行坐在餐桌旁給她讀雜誌裏的訪談稿,語氣隨意地念着。
“‘我曾經試圖成為一個合格的‘妻子’,但後來我發現,我不是不合格,是那條標準本身出了問題。’”
陸知易回頭,眉眼帶笑。
“你怎麼還在看這個?”
“因為你說得好!”
“我現在越來越會講話了!”
“你一直會,只是以前沒人願意聽!”
她把炒好的菜端上桌,坐下後看了他一眼。
“你呢?你有沒有什麼後悔的事?”
“有!”
她一愣。
“後悔沒早點認識你!”他說。
她嘴角翹起來,低頭扒飯。
“那現在呢?”
“現在後悔的是沒早點讓你知道,你值得所有的好!”
她沒說話,只是低頭笑了很久,最後擡頭看他。
“我現在知道了!”
“那以後就記着!”他握住她的手,輕輕道。
“不管世界怎麼變,你都別忘了你是誰!”
她輕輕“嗯”了一聲,眼神沉靜而堅定。
她是陸知易。
是從泥濘裏一步步爬出來、擦乾眼淚、重新站直的陸知易。
她再也不是誰的附屬,不是別人的影子,也不是“被需要”才有價值的存在。
她是自己世界的主人,是光,是風,是可以自己把夜走亮的人。
夜已經深了,基地宿舍樓外的燈光只剩下一兩盞在閃着柔弱的光,照不清整個夜色,只照亮了地面上那片細碎的落葉。
夏天的雨剛剛下過,空氣裏還殘留着一股潮溼的草腥味。
地面未乾,走廊邊角還積着一攤一攤水漬,風一吹過去,彷彿都帶着涼意。
陸知易坐在書桌前,筆記本合着放在一邊,茶杯裏冒着絲絲熱氣,散着淡淡的桂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