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一絲涼意
主樓前的廣場漸漸安靜下來,只剩幾盞橘黃的路燈靜靜亮着,把樹影拉得很長,投在地上一陣微微的浮動。
風穿過柵欄邊的灌木叢,帶起些許潮氣,夾着一絲涼意。
陸知易推門進屋的時候,屋裏只亮着客廳角落那一盞小檯燈。
謝景行正靠在沙發上,一只手撐着額角,一只手拿着資料夾,眼神落在紙頁上,看起來安靜又專注。
聽見門響,他擡頭看她一眼,嘴角動了動,沒說話,只是輕輕地把手裏的文件合上。
她換鞋、脫外套,把包放下,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他順勢把她攬了過來,手掌穩穩地落在她後背,輕輕拍了兩下。
“今天回來得晚!”他低聲道。
“有點堵!”她靠在他肩膀上。
“路上遇上換崗!”
“吃了嗎?”
“在組裏吃了點!”
“夠不夠?”
她搖搖頭。
“你呢?”
“剛剛喝了點粥!”他說。
“等你回來再吃點!”
她點點頭,沒動,也沒說話。
只是靠着他,像在緩一口氣。
過了很久,她忽然問。
“你還記得我剛來基地那年嗎?”
“記得!”他低聲回答。
“你那時候話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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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不想說!”她笑了笑。
“是我不知道我說出來,會不會被笑話!”
“你從來都不該怕被笑話!”
“可那時候我就是怕!”她慢慢道。
“我習慣了‘閉嘴才不會惹麻煩’的生活!”
“你現在不怕了!”
“我還是會緊張!”她說。
“有時候發言前,我手還是會抖!”
“你每次都看不出來!”
“那是因為我學會裝了!”
謝景行沒接話,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緊了一些。
“我今天看見有人在羣裏說我‘太敏.感’了!”她淡淡地說。
“說我總是對一些微小的反饋過度反應!”
“你不是敏.感!”他說。
“你只是記得你被那些反饋傷過!”
她點點頭。
“我以前以為我‘太玻璃心’,動不動就想哭。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我太久沒有被允許表達情緒了!”
“你以前哭了,有人告訴你‘別鬧’。
你現在哭了,我只告訴你—哭完就好!”
她忽然鼻子一酸,眼淚幾乎沒忍住。
“你怎麼總是知道我要聽什麼?”
“不是我要說得好!”他輕輕笑了一下。
“是我願意聽你所有的不好!”
“我以前不敢對誰說我難受!”
“現在你可以對我說!”
“我還是偶爾會想起以前的事!”她靠在他懷裏,聲音低了下去。
“你會不會覺得我總是走不出來?”
“你已經走得很遠了!”他安靜地說。
“有時候回頭看看,是提醒你自己有多不容易!”
她閉上眼,靜靜靠着他。
他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沒有再說話。
他們就那麼坐着,電視沒開,屋子很靜,只聽得見鐘錶走動的聲音和窗外風掠過樹梢的沙沙聲。
第二天上午十點,陸知易在資料室整理模型分析表的時候,助理小王進來遞上一份新郵件。
她打開看了一眼,是基地科研宣傳部門發來的一個採訪邀請。
【我們計劃製作一組關於“科研女性成長史”的紀錄短片,初步希望以您的經歷為主線展開,如您有意向,我們將安排前期溝通……】
她盯着郵件裏的那行“以您的經歷為主線”看了幾秒,指尖頓了頓,最終沒回復,只是輕輕把頁面關閉了。
她知道這個邀約是好意,甚至對她的職業發展是極大的助力。
但她心裏泛起一種說不出的排斥。
不是因為她不願被看見,而是她不希望自己的人生,總被包裝成一個“逆襲模板”。
她的人生不是戲劇。
不是“被打倒再站起來”的典範,也不是“在男人的壓迫中奮起”的故事。
她只是,終於不再壓着自己活。
她站起來,走到窗邊看着外面。
今天的陽光很亮,照在玻璃窗上,反射出一層淡淡的熱氣。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一次她在傅家陽臺曬被子,鄰居家的老太太看見她,一個人扛着大棉被,腳踩在臺階上,把被子一點點掛上去,袖子溼了,額頭也出了汗。
老太太當時在樓下說了一句。
“哎呀,你這年紀輕輕的,怎麼活得這麼辛苦?”
她當時笑着搖頭說。
“沒事,我習慣了!”
她記得自己那天心裏很難受。
不是因為“曬被子”,而是因為“習慣了”。
那句“我習慣了”彷彿成了她過去三十年所有困境的標準答案。
但她其實不該習慣。
沒有人該習慣冷暴力,習慣被忽視,習慣被貶低、被指責、被當成“不夠好”的那一個。
現在的她,終於不再習慣了。
她不再把“我能忍”當成一種美德,而是開始問自己。
“我為什麼要忍?”
有人說她“變了”,她知道。
她變得“強勢”“自我”“不好說話”。
可她清楚,那不是“壞”,那是她終於長出了屬於自己的邊界。
午飯時間,謝景行來找她,兩人坐在宿舍區小食堂角落,一起吃着簡餐。
“你最近是不是又被媒體找了?”他看了她一眼。
“你怎麼知道?”
“你收郵件的表情變得特別沉默!”
她沒說話,只是舀了一口湯喝了。
謝景行沒催,只是等她開口。
過了一會兒,她低聲說。
“他們又想講我過去那段婚姻!”
“還沒講夠?”
“我不想再被拿來做故事了!”
“你可以拒絕!”
“可是我也知道我講出來的經歷,對一些人來說,是一種參考!”
“那就找個你願意說的方式!”
她看着他。
“你會不會希望我從此別再提過去?”
“不會!”
“真的不會?”
“那是你的一部分!”他眼神溫和。
“你不是那個故事本身,但你是那個走出來的人!”
她點了點頭,輕輕呼了一口氣。
“你知道我為什麼願意和你在一起嗎?”
“你說過一次!”
“再聽一次?”
“嗯!”
“因為你從來沒想要改變我!”
她看着他,眼睛裏帶着一點亮意。
“你不是想要一個‘更好’的我,你只是想讓我別太委屈!”
“你不是需要重塑的人!”謝景行輕聲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