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深淵無聲
“你已經出來了!”他說。
“我知道!”她低頭笑了一下。
“可夢不聽話!”
“那你醒着的時候聽話就好!”
她沒再說話。
兩人一同走進會議室的時候,裏面的燈已經亮了,江澄和幾名小組成員在前排調試數據模型,投影儀的光斜斜照在她臉側,將她眉眼襯得極為清淡。
會議進行得比預期短,問題也不復雜,只是幾個細節需再確認。
謝景行將主控部分說明完後,會議很快結束。
其他人陸續離場,江澄留下來和陸知易覈對最後的數據時,語氣輕得像是怕驚擾她。
“陸博士,你今天……狀態不太好!”
“有嗎?”她翻着最後一頁報告,語氣依舊淡定。
“你寫錯了兩個小數點位置!”江澄低聲說。
“你以前不會這樣的!”
她手一頓,輕輕抿脣。
“抱歉!”
“你不用對我說抱歉!”江澄急急搖頭。
“只是我有點擔心!”
陸知易看着她,忽然覺得鼻腔有點發澀。
她想起自己二十六歲那年第一次帶團隊,也是像這樣帶着一羣年輕人通宵修改一個趕工項目,她那時感冒發燒,嗓子啞得連話都說不清,可還是坐在前排,強撐着把全程講完。
沒人注意她寫字時手在抖,也沒人注意她捂着小腹止痛時的隱忍。
那時候她也不覺得自己需要被關心。
可現在,一個小姑娘會在她錯寫兩位數字的時候低聲提醒,說“我有點擔心”。
她忽然就覺得,原來她真的走遠了一點。
謝景行送她回宿舍的時候,她靠在副駕,頭微仰着看着窗外的天,忽然開口。
“你知不知道,我前兩年差點離開基地!”
他看了她一眼,沒有打斷。
![]() |
![]() |
![]() |
“那時候我的一個實驗項目被卡住,資金也有問題,組內還出了點內部爭執,我覺得自己像是走到牆角了!”
“你沒說!”
“我沒說,是因為我不知道說了會不會被認為是軟弱!”她回頭看他,目光清亮卻透着一層苦意。
“我怕我一說,別人就會覺得我不行了!”
“你現在還怕嗎?”
“現在……”她輕輕吐了口氣。
“好一點了!”
“你可以再好一點!”他說。
她點頭。
“我知道!”
晚上七點,基地食堂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陸知易難得沒有留在辦公室,而是和謝景行一同坐在靠窗的位子吃飯。
她喝了兩口湯,動了幾口米飯,然後就沒再動筷。
謝景行看着她那碗幾乎未動的飯,沒有出聲,只是在她放下筷子的時候替她拿來一杯熱水。
“你最近是不是胃又不好了?”
“還行!”
“別騙我!”他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
“你手握筷子的角度都變了!”
她沒否認,只是低頭喝了一口水。
“你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是在研究院那場評審會上嗎?”他忽然說。
她一愣,點點頭。
“你那時候坐得很靠後!”
“我看着你從頭講到尾,沒喝一口水!”他說。
“你講完,背脊都溼透了!”
“那時候我特別怕講錯!”她低低地笑了一下。
“怕被臺下那些人罵我不專業!”
“可你講得很好!”
“真的嗎?”
“是真的!”他頓了頓。
“我那時候就在想,這個人太安靜了,安靜到如果我不主動走近一點,可能一輩子都聽不到她的聲音!”
她咬着杯沿,眼神輕輕動了一下。
“你後來靠近我,是因為我安靜?”
“不是!”他看着她。
“是因為你像我見過的所有拼盡全力站在光下的人!”
“可我那時候並不覺得我在發光!”
“你不覺得,是因為你太習慣黑了!”
她垂下眼,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輕得像是一句嘆息。
“你知道嗎,我有時候還是會夢見自己在傅家的餐桌上!”
謝景行沒有作聲,只是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那桌飯很大,菜也很多,可我不敢動筷!”她緩緩地說。
“我怕吃錯了東西,會被傅母說沒教養,怕夾菜的時候手伸得太遠,會顯得不規矩!”
“你吃得太少!”
“我怕!”她低聲說。
“那不是家!”
謝景行沒說話,只是坐得更近了一些。
“你記得我第一次帶你回老家嗎?”他輕聲問。
“記得!”
“我奶奶問你喜歡吃什麼,你說你都可以!”他看着她。
“她後來和我說,你那頓飯吃得比我們全家都慢!”
“我怕吃太快,會顯得沒教養!”她低頭。
“我那時候改不過來!”
“現在呢?”
“現在……”她擡頭看他。
“現在我開始願意告訴別人,我想吃什麼!”
謝景行眼裏泛出一點光,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慢慢地捂着。
“你有時候會說你變了!”他語氣很輕。
“可我覺得你只是回到了你自己!”
“你覺得我本來是什麼樣的?”
“本來就該是你現在這樣!”
她輕輕笑了,沒有再說話。
他們離開食堂的時候,天已經全黑,風吹得很冷。
謝景行將她圍巾往上拉了一點,把她的手塞進自己外套口袋。
她靠在他身邊,步伐慢下來,不緊不慢地走在那條石磚路上。
“你今天講的那些,我都記得!”他忽然說。
“哪句?”
“你說夢裏的你站在傅家的玄關,不知道該往哪走!”
“嗯!”
“那如果以後你再站在那樣的地方!”他側頭看她。
“你第一眼要看我!”
“我看見你了!”她輕聲說。
“你那時候在夢裏,站在門口!”
“我會一直站在門口,等你回來!”
“可我不想回去了!”她仰頭看着他。
“我想往前走!”
“那我就跟着你!”
她擡頭吻了他一下,很輕,卻落得極穩。
“我現在走的每一步,都是你替我照亮的!”
“你替自己走的!”
她沒再說什麼,只是把頭埋進他肩膀裏,默默地走着。
風吹過基地長廊的燈,發出輕微的電流聲。
那些過去無法言說的日子,終於在這個夜晚,有了一個安靜的歸宿。
她不再是那個在回憶裏迷路的人了。
她走出來了,一步一步,走到那個始終等着她的人的身邊。
而她終於明白,原來有些痛,不用被忘記,也可以被溫柔地包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