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時間之外
那是一種深.入血肉的記憶,只會被掩蓋,無法被剔除。
她依舊會在夜裏驚醒,依舊會在路過熟悉地點時怔住神,依舊會在某些突如其來的片段裏,聽見當年那個自己小心翼翼地問。
“我是不是做錯了?”
那些年她太安靜,安靜到連她自己都幾乎忘記了聲音是什麼感覺。
她的沉默,是因為太害怕說錯話會被嫌棄,太習慣獨自熬過夜晚,太明白就算求一次,也不一定有人願意回頭看她。
可現在,她不再是那個不被選擇的女孩了。
“謝景行!”她忽然低聲喊了他一聲。
“嗯?”
“我記得以前你說過,你最早注意我,是在資料組改模型的時候!”
“你那天看上去快要崩潰了!”他說。
“可你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她笑了笑。
“其實我回宿舍後哭得很兇!”
他沒有說話,只是親了親她發頂。
“你那時候那麼安靜,我總覺得你身上有個殼,誰都敲不開!”他說。
“可你還是遞了那份替代方案給我,我就知道,你不是無動於衷,你只是還沒找到敢於靠近的人!”
“你沒有怕我太沉重?”
“我怕你太孤單!”
她眼眶微溼,沒說話。
有些話,她這輩子可能都不會輕易對誰說。
比如她曾站在傅宅的走廊上,背脊貼着冰冷的牆,一遍一遍地默背那份報告,只因為傅夫人說。
“別在會議上丟傅家的臉!”
比如她曾把自己發高燒的體溫壓到三十七點五,只為了在那場聯席會議上撐住一整天不出差錯。
比如她曾在深夜的廚房裏,一個人煮了一碗粥,小心盛進瓷碗,只因為他那天說胃不太舒服—可他回來後連看都沒看,徑直進了書房。
她當時還站在廚房門口,聽着那道門“砰”地一聲關上。
那一刻她才明白,所謂在意,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錯覺罷了。
現在回憶起來,她已經不恨了。
只是覺得,那些委屈,真的太多了。
多到連她自己都不明白,是怎麼撐過來的。
“你覺得我現在有好一點了嗎?”她忽然問。
謝景行看着她,認真地點頭。
“你現在比以前有溫度了!”
“以前我沒有嗎?”
“你不是沒有,是你把溫度藏得太深!”
她輕輕笑了一下,那笑意有點苦澀,卻也釋然。
兩人站在陽臺上,風越發輕柔,晨光慢慢將整片基地染亮。
而此時的京北,傅宅仍舊沉在一種無聲的冷寂中。
傅衍禮坐在書房的長椅上,面前攤着一份退回的集團文件。
他一夜未睡。
眼眶泛着青灰,眉宇間凝着淺淺的倦意。
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麼了。
好像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也好像所有事情都開始脫離他的控制。
傅如煙在樓上。
她一早就醒了,卻沒有下來。
她知道他在迴避她。
可她不想逼問。
這些年來她已經明白,感情這種東西,越逼越遠。
她寧願他沉默。
只要他還在這個家,只要他沒有徹底離開,她就還有機會。
她也曾以為,自己能贏得他的心。
哪怕是復仇開始時,她也想過,或許到最後,連傅衍禮她也能一併擁有。
可現在她開始懷疑,這個男人的心,早就跟着一個人一起走了。
那個她明明早就趕走的人。
那個她以為早就消失在世界盡頭,卻一次又一次從他眼神裏被她看見的女人。
陸知易。
她不恨那個女人了。
不再是咬牙切齒的那種恨。
而是一種深藏的、不甘的、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嫉妒。
她嫉妒她可以安靜地走開,還能留下餘溫。
嫉妒她被他記了這麼多年,哪怕一句話不提,卻依舊在每個夜晚浮現在他眼前。
嫉妒她曾在他最初的年少裏,佔據了最柔.軟的一段時光。
傅如煙輕輕閉了閉眼,將茶杯端起,輕抿一口。
味道發澀,她卻沒有吐出來。
她知道這就是她的人生。
清醒、剋制、沒有選擇,無法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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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呢?
他終日沉溺在那個早已離開的影子裏,哪怕眼前站着一個願意陪他、為他佈局籌謀到極致的人,他也從未真正擡眼看過她一眼。
茶香繚繞,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的自己。
那時候母親還在,她尚且可以做個會笑的孩子。
現在她已經不記得那種笑是什麼感覺了。
她只知道,復仇成功的這一刻,她不是解脫,而是徹底掉進了一個沒人懂的深淵。
她走不出來,也不肯掉淚。
因為她知道,掉淚就意味着承認,她也失敗了。
可是啊,她真的,好累了。
午後基地的陽光正好,柔和地灑在實驗樓前那條長道上,夾道兩側的玉蘭樹枝葉微動,光影斑駁,落在地面,也映在陸知易披着針織外套的肩頭。
她從會議室出來,腳步放得比以往慢了些。
手裏還攥着那份審閱過的文件,但眼神卻飄向了遠處的山脊線。
那是一條她無數次站在宿舍窗前眺望的方向,彷彿越過那片天,就能再也不回到從前。
謝景行從樓道口追上來,腳步幾不可聞。
他站在她身側,沒有出聲,陪着她望了一會兒遠山。
她忽然低聲說。
“你覺得,人是不是都有某個時刻,會突然特別想逃?”
他看了她一眼。
“你想逃?”
“也不是逃!”她輕輕搖頭。
“是想躲一躲!”
他沒有回答,只是把她手裏的文件接過去,順勢輕輕握住她的指尖。
“你想躲,我就陪你一起!”
她擡眼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輕得像是風,帶着一點倦意,也帶着一種說不出口的委屈。
“我今天看到傅氏的舊財報被調出來了!”她聲音極輕,像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
“底層有一組關鍵數據邏輯,是我當初參與的!”
謝景行沒有說話,只是目光微斂。
“那時候我還不是主負責人,但我幾乎是每天連夜盯出來的!”她語氣淡淡。
“傅衍禮看都沒看一眼,把整份交給了別人去宣讀!”
“我當時沒說話!”她忽然笑了下。
“也不敢!”
“我怕說出來,顯得我太在意!”
“可我真的在意!”她垂眸。
“特別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