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廠裝,腳蹬一雙舊皮靴,風塵僕僕地踏進院子。
見到盛妍,開門見山道:“中秋節快到了,上頭說了,要給戰士們改善伙食。”
他掏出一個小本子,念道:“先收一百只雞、兩頭豬。你家養的雞長得最壯實,優先徵用四十只,今晚就得準備好,明早統一運走。”
“快到中秋了,爺爺,咱們也殺只雞加個餐吧?”
盛妍轉頭問坐在門檻上曬太陽的爺爺,語氣輕快,“您愛吃公雞還是母雞?要是喜歡公雞,家裏剩下的五只咱都留着公的,燉湯最補。”
爺爺眯着眼,慢悠悠地抽了口旱菸,吐出一縷白煙,道:“都一樣。不過記得加點松茸和猴頭菇,燉出來香,湯濃味厚,喝着暖心。”
“好嘞。”
盛妍笑着應下,轉身進了廚房,心裏卻開始盤算起來。
自家要上交四十五只雞,再把王二妮養的二十多只抓來湊數,還差差不多三十只,得挨家挨戶去挑大的抓。
至於豬,她就不摻和了,那是大事,輪不到她出頭。
怕村裏人又鬧事,盛妍提前做了準備。
她帶着炊事班的三個年輕戰士一起出動,每人拎着麻袋,扛着竹籠,排場不小。
以前那些見了廠嫂就笑嘻嘻的嬸子大娘,這會兒遠遠地躲着她,縮在自家門口探頭探腦,像防賊似的。
可又按捺不住好奇,三三兩兩地聚在巷口,隔着半條街不遠不近地跟着看熱鬧,一邊看還一邊小聲議論。
聽說是來收雞的,王二妮立刻迎了出來。
她挽着袖子,臉上堆着笑,招呼着:“來啦?我早準備好了,都是肥的,隨便挑!”
說着就帶着人直奔雞棚,專挑個頭大、毛色亮的下手。
盛妍眼疾手快,立刻攔住她:“慢着!”
她蹲下身,伸手點了點幾只正在啄食的母雞,“這些留兩只,再留一只最強壯的公雞。”
她擡頭看着王二妮,認真說道:“明年你自個兒孵小雞,省下買雞苗的錢。要是雞蛋不夠,我幫你攢點。你要是真能自己孵,我們幾家的雞都交你管,還能多賺一筆呢!”
這話一出,圍觀的人頓時安靜了幾分。
王二妮眼睛一亮,顯然動了心。
正猶豫時,何玲她媽從人羣裏擠了出來。
她穿着一件灰布夾襖,手裏還拿着把掃帚,大聲說道:“我年輕時在家孵過小雞,這事我熟!草窩鋪多厚、溫度怎麼控、翻蛋啥時候翻,我門兒清!”
她拍了拍胸脯,一臉自信。
“那太好了!到時候咱們多準備些蛋,廠區要的雞崽不少,做好了能賺不少。過幾天我先給你們拿些蛋試試,別有壓力,大膽幹!小雞孵出來我先養着,沒成的話,咱們吃毛蛋,反正都是吃的,圖個熱鬧!”
盛妍一邊笑着說話,一邊比劃着手勢,語氣輕快而充滿期待。
她的眼神明亮,彷彿已經看到了未來那一羣羣毛茸茸的小雞在陽光下撲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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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補充道:“這可是個機會,咱們能幫廠區解決需求,還能自己多添點收入,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爲呢?你們放心,技術我來教,孵化我來盯,真出了岔子,我擔着。”
小戰士們擡着雞往外走,門口看熱鬧的村民一下子炸了鍋。
有人從自家門檻上站起來,有人扒着牆頭探出腦袋,七嘴八舌的聲音像炸開的油鍋,噼裏啪啦地響起來。
酸話、怪話、冷嘲熱諷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冒。
“喲,這不是顧科長又來顯擺啦?”
“瞧瞧,帶着兵來搬東西,排場可真不小!”
“哎喲喂,誰不知道她是攀了高枝兒,這下可不把咱們這些泥腿子放眼裏了?”
“廠區?廠區要她養雞?怕不是自己編的吧!”
“這雞啊,怕是孵不出來,到時候又得拿村裏人當冤大頭,賠錢還得我們替她扛。”
盛妍懶得理,站在一旁低頭整理雞籠的邊角,手指輕輕摩挲着木框上的裂縫,彷彿什麼都沒聽見。
她的嘴角甚至掛着淡淡的笑意,像是早已習慣這種風言風語。
可她的眼神卻冷了幾分,眸光微沉,像是冰層下緩緩流動的暗流。
可跟着來的幾個小戰士不幹了:他們年紀不大,正值血氣方剛,聽了這些話哪能忍得住?
一個個漲紅了臉,齊刷刷站到盛妍身前,擋住了那些投來的鄙夷目光。
“這些雞是兩位嫂子替廠區養的!”
帶頭的小戰士往前一步,聲音洪亮,字字清晰,“廠區同志親自來談的合同,手續齊全,蓋了章的!你們知道啥?眼看中秋了,廠區來收,難道還得你們點頭批准?廠區的供應任務,也輪得到你們在這指手畫腳?”
他聲音越說越高,語氣裏帶着怒意和不容置疑的底氣:“這雞,是我們顧科長帶着鄉親們一塊乾的正經事,不是哪個人家後院養的閒雞!你們要鬧,去找上級反映,別在這對着幹活的人噴唾沫星子!”
婦女主任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額頭上沁着細密的汗珠,顯然是剛從家裏趕過來的。
她手裏還攥着一條擦汗的舊毛巾,一路小跑着,上氣不接下氣。
她站在人羣前,臉色發白,一臉無奈地對着那些大娘嬸子直搖頭,嘴脣哆嗦着,連說了幾個“唉”,才轉過身,滿臉歉意地對盛妍道歉:“顧科長,您……您千萬別往心裏去。都是些沒見過大世面的鄉下人,眼界窄,心眼小,說話沒輕沒重的,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她們一般見識。”
她一邊說,一邊偷偷回頭瞪了那羣人一眼,壓低聲音道:“我早就勸過她們,別多嘴,可您也知道,村裏有些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好。”
“每次見你,總有人陰陽怪氣地說你,你能高興得起來嗎?”
她拉着盛妍的胳膊,語氣溫和卻帶着心疼,“你幹啥了?你不就是踏實做事,想幫村裏人多掙點錢嗎?可你幹了啥?不讓村裏姑娘去相親!哎喲喂,難道你打算自己全包了?”
這聲音突然尖銳起來,是從人羣裏一個穿花布衫的中年婦女嘴裏冒出來的。
她叉着腰,眉毛一挑,滿臉譏誚:“顧科長管天管地,連姑娘的婚事也要管?誰家姑娘嫁不嫁人,輪得到你指手畫腳?難不成你是怕她們嫁出去,沒人給你打下手?”
“不就是嫁了個當工的嘛,拽什麼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