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他猛地一轉身,廠靴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連個背影都沒多留給這些人。
科長站在一旁,眉頭緊鎖,沉默了幾秒後,終於開口。
他嘆了口氣,語氣沉穩卻透着不容忽視的嚴肅:“你們也別怪老彭脾氣硬。盛妍同志這些年爲廠屬隊、爲咱們廠區付出了多少,大家都看在眼裏。往後我們會盡量少安排盛妍同志去你們村。她這人,做事有主意,從不推諉責任,可脾氣也直,從不慣着誰。”
他頓了頓,目光一一掃過村長等人,一字一句地說道,“誰要是胡攪蠻纏,故意找茬,廠區也不會攔着她報警。廠民一家親沒錯,但前提是互相尊重。不能讓廠人家屬受委屈,這道理你們懂吧?”
村長一行人站在原地,臉漲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們互相看了看,終究不敢再辯解,只能灰溜溜地往外走。
腳步沉重,連頭都不敢擡。
剛走到廠區大門口,幾個人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看見盛妍正站在不遠處的訓練場邊上,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廠裝,手裏拿着一個小本子,正在指揮一隊同事搬運建材。
那幫平日裏訓練有素的大老爺們,圍着她站成一排,動作整齊劃一,聽令行事,連一絲雜音都沒有。
盛妍微微擡手,指着前方的一處空地,聲音清亮:“那邊堆沙子,水泥往東邊放,別混了。”
同事們齊聲應“是”,立刻分頭行動。
就在這時,她眼角一掃,瞥見了楊家灣村那幾個熟悉的身影。
她的視線在他們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連頭都沒偏一下,彷彿他們根本就不存在。
那種冷漠,比當面斥責更讓人難堪。
今年廠區響應上級號召,大力開展副業生產,改善部隊生活條件。
光是大棚就搭了五十多個,有專門種蔬菜的,也有試種蘑菇的。
盛妍作爲廠屬隊的負責人,每天都要根據計劃分配任務。
她把當天的種植、澆水、採收工作一一安排妥當,便合上小本子,準備回家。
中秋快到了,家裏的事得提前張羅。
去年她是帶着順哥,趕在中秋過後才匆匆趕到廠區。
那時剛安頓下來,家裏還沒完全團聚,她只能湊合着過個節。
可今年不一樣了——爺爺也從老家搬來了,一家老小頭一回真正意義上團圓過節。
她心裏高興,也格外上心,總想着親手做點月餅,讓家裏人嚐嚐她的手藝。
回到自家小院,她從隨身攜帶的空間裏輕輕拎出一只肥碩的兔子。
那兔子毛色油亮,四蹄結實,一看就養得好。
緊接着,她又順手抓了只雞,雞冠鮮紅,羽毛豐滿,顯然是精心餵養的成果。
野鴨蛋她攢了不少,足足裝了半筐,全都存放在空間的陰涼角落。
兔子也生了好幾窩,小兔崽子蹦蹦跳跳,可愛得很。
前兩天她還瞧見幾只毛茸茸的小野雞在林子裏跑來跑去,甚至連一頭剛出生不久的小野豬,也出現在了她佈置的陷阱附近。
這些食材足夠豐富了。
河裏的魚蝦也不少,趁着天還沒黑,她打算去撈點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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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一炸,金黃酥脆,順哥肯定愛吃。
爺爺喝酒時最喜歡配點小菜,炸魚、蝦仁炒蛋,都能下酒。
不過,她總得找個合適的由頭出門,不能平白無故就往河邊跑,免得惹人閒話。
去河邊轉轉,說是要採點水芹、挖點蓮藕,最自然不過。
中秋快到了,附近幾個村的人都往河邊跑,想碰碰運氣,撈點野味改善伙食。
有些人腦子活絡,或者家裏有人在供銷社、漁業隊有關係,便偷偷弄來漁網,趁着天黑悄悄下水撈貨。
這種事雖不算明令禁止,但也算打擦邊球,廠區那邊管得嚴,盛妍一向不想惹麻煩。
因此,她專挑廠區邊界附近的那段河走。
那邊地勢偏僻,人少,又屬於廠管範圍,一般村民不敢靠近。
路上,她遇到幾個熟悉的面孔,都是常來廠屬區買東西的鄰居。
她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對方也回了個笑,彼此心照不宣。
有的人家帶着孩子,她還特意停下腳步,認真提醒:“別讓孩子靠近水邊,太危險。水底滑,河岸泥濘,萬一踩空了,大人根本來不及救。”
那幾個家長連連點頭,趕緊把孩子往身邊拉了拉。
眼看河邊的人越聚越多,黑壓壓的一片,吵吵嚷嚷的,有拍照的,有圍觀的,還有人拿着手機直播,她只是冷冷地掃了一圈,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走過那座被歲月磨得發黑、吱呀作響的簡易木橋,腳下的木板有些鬆動,每一步都得小心。
橋下河水湍急,卷着枯枝和落葉打着旋兒奔流而下,她緊了緊肩上的布包,腳步不停,很快就上了山。
要是想在節日期間吃上一口新鮮的野味,總得去林子裏走一趟,裝裝樣子,找找感覺。
哪怕最終空手而歸,也算對親友們有個交代。
山間小路崎嶇不平,野草長得齊膝高,偶爾還能聽見遠處傳來的鳥鳴和野兔竄動的窸窣聲。
她不知道的是,她剛離開河邊十幾分鍾,兩個在河灘邊嬉戲的孩子追逐打鬧時不慎失足,一腳踩空,直接滑進了深水區。
其中一個孩子還不會游泳,撲騰了幾下便被急流捲走。
家長見狀情急之下連鞋都沒脫就跳了下去救人,可河水湍急,腳下全是溼滑的青苔和鬆動的石塊,剛撲進水裏便失去了平衡,整個人陷進了漩渦裏。
另一名家長見狀也慌了神,跟着跳下去拉人,結果同樣被暗流拖住,動彈不得。
河邊頓時亂成一團,尖叫聲、哭喊聲此起彼伏,有人想拿樹枝去夠,有人試圖手拉手組成人鏈,可在急流面前全都無濟於事。
慌亂中還有人被推搡着跌進水裏,連帶兩名圍觀的婦女也被捲入,其中一人還懷有身孕,肚子高高隆起,臉色慘白如紙。
等終於有人想起要去廠區求助,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河水無情地吞噬着希望。
彭宴舟正坐在團部辦公室查看訓練報告,忽然接到緊急電話。
他一聽情況,眉頭猛地一皺,立刻抓起廠帽,大步走出房間,隨即下令調集全團救援隊,準備下河施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