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妍聽得直搖頭,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心裏暗自嘀咕:頭一回見沒錢還能說得這麼硬氣的。
她冷笑一聲,語氣裏多了點不耐煩:“不管你心裏打的什麼算盤,打着什麼主意,等小李回來,你自己跟他當面講清楚。鑰匙我只交給他、楊嬌嬌,或者科長。你們?想都別想。”
“你可別仗着是團長太太就欺負我們老實人!”
嫂子嗓門一下子拔高,臉漲得通紅,手指着盛妍,抖得像風裏的枯葉,“我們雖然窮,但也是正經人家,誰也不是來討飯的!”
“你算哪門子老實人?”
盛妍猛地轉過身,眼神冷得像刀子,直直盯着她,“覺得我欺負你?那你現在就可以走!廠區招待所大門敞開,沒人攔你,想回鄉下,腿長在你身上!”
“我勸你別太過分。”
麥金花冷冷插話,聲音不高,卻字字有力,像釘子一樣敲進每個人耳朵裏,“你那點小心眼,當大家都是瞎的?一個個看在眼裏,心裏門兒清。明說了吧,就算小李能忍你,我們這些廠屬也不會認你。你要敢在院子裏耍花招,佔便宜,搬東西,打小算盤,下一個被趕出去的就是你!這話我今天撂在這兒了,誰也別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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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金花說話一點不帶客氣,嗓門不大,但氣勢十足,句句踩在點上。
盛妍多少看在小李面子上還留點情,說話留三分餘地,可麥金花可不吃這套。
她是誰?
在廠屬大院混了十幾年,什麼人沒見過?
什麼事兒沒經歷過?
這點小伎倆,在她眼裏就像透明的玻璃,一眼望到底。
李老太太臉一陣發燙,像被人當衆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自從小兒子辦婚事起,他們家一分錢沒掏,可心裏卻盤算個不停——想留在廠區享福,靠着兒子蹭飯吃,沾點幹部家屬的光;指望小兒子養老,將來住大房子、吃細糧;甚至還悄悄惦記新房裏的縫紉機、收音機,琢磨着將來能帶回鄉下顯擺……
可這些念頭,誰也沒說破,大家都裝糊塗,直到今天被當面撕開。
“等小李結婚了,咱們就收拾東西回老家。”
老太太心裏也明白過來,低頭攥着衣角,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
她知道,要是再這麼摻和下去,事兒鬧大了,小兒子的婚事肯定要泡湯。
兒子好不容易娶上媳婦,她可不能當那個壞事兒的人。
“媽,我不想走!”
兒媳小芳急了,拽着老太太的袖子,眼眶都紅了,“我想在這兒多待幾天,看看市裏的百貨大樓,還沒逛夠呢……”
“我帶着耀祖和冒山走,你不想走就自個兒留着,想去哪兒去哪兒!”
老太太猛地甩開她的手,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幾分狠勁兒,又透着無奈和決絕。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腳步雖慢,卻一步比一步穩,直直往招待所方向去。
路上,麥金花悄悄跟盛妍咬耳朵,聲音壓得低低的,嘴角卻帶着點笑意:“我看啊,小李他娘還不算徹底糊塗。這話說到這份上,她要是真能拉下臉走,倒也算有點良心。”
“但願她能說到做到。”
盛妍嘆了口氣,望着老太太遠去的背影,語氣裏帶着幾分複雜,“等小李以後提了幹,當上連長、營長,把老太太接過去養老,享享清福,咱們誰都支持,絕不說半個不字。可他那嫂子太不像話,總覺得自己多精明,處處算計,別人都是傻瓜似的!她也不想想,這院子裏誰是真傻,誰是裝傻。”
人剛回來,盛妍就把鑰匙交給了楊嬌嬌。
她動作乾脆利落,沒有半點猶豫,鑰匙在掌心輕輕一翻,便穩穩地遞到了楊嬌嬌手中。
她的臉上帶着一絲疲憊,卻依然掛着溫和的笑意,彷彿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但楊嬌嬌卻知道,這把鑰匙背後,承載的是盛妍對她的信任與託付。
下午她正忙着檢查棚裏的蘑菇,戴着棉布手套,小心翼翼地掀開一層層遮光的麻布,查看底下菌絲的生長情況。
她蹲在潮溼的泥土旁,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目光專注地盯着那一簇簇冒出土面的小傘。
心裏琢磨着最後一茬啥時候收,是再等三天還是五天更合適,好分給廠屬們嚐嚐鮮。
畢竟這段時間大家都幫了她不少,她一直記在心裏,想着總得回饋點什麼。
這時候,小李上門來了。
他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廠裝,肩膀上還沾着一點泥點,臉上帶着焦急與愧疚的神情。
一進門就低着頭,聲音低沉:“嫂子,對不起,我真沒想到我哥我嫂能幹出這種事。”
他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我今天狠狠揍了我哥一頓,也跟他們說清楚了——我一結婚,他們立馬給我滾回老家!誰也別想賴着不走!”
盛妍擡起頭,眼神平靜地看着他,沒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身邊的小板凳,示意他坐下。
她沒急着責備,也沒急着安慰,而是等他自己把話說完。
“嫂子,你別怪嫂子多管閒事。”
小李坐下了,聲音壓得更低,“你嫂子那點心思,明眼人一眼就看穿。天天在我面前裝賢惠,背地裏卻對我媽冷言冷語,連口熱水都不給。你們家地方就那麼大,她那脾氣又尖又刻薄,真留下來以後天天都是矛盾。”
他嘆了口氣,眼裏閃過一絲憤怒,“這門婚事,我和金花嫂子可是費盡了心思幫你扛。要不是我們攔着,他們早就把彩禮要得漫天要價了。”
他擡起頭,認真地看着盛妍,“要是你還分不清輕重,站錯隊,以後我們真不會再插手了。”
盛妍這才開口,語氣平和卻帶着分量:“我明白你的意思。婚姻不是兒戲,一個家要是不齊心,遲早要散。”
“嫂子你放心,我不傻。”
小李的聲音堅定起來,眼裏透着一股狠勁,“等結了婚,我讓他們一家立刻搬走。房子我一分不會多給,連牀板都別想帶走。”
他頓了頓,聲音稍稍放軟,“以後我要是出息了,升了營長,分了獨立住房,一定把媽接過去養老,每月給她五塊錢生活費。”
他一字一頓,“至於我哥那一房,我一個子兒都不會管。誰再想佔我家便宜,門都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