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女人理應好生供着

發佈時間: 2025-11-24 13:4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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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驛站青石板搭成的公告牌前炸了鍋。

十張寫着女人名字,按着血紅指印的“放妻女戶單”被麻繩釘在硬木上,獵獵如旗。

“臭婆娘,爛褲襠也配單獨立戶?”

“反了,反了天了,騷貨們串通着要翻天。”

幾個沒了婆娘的流放犯人捶胸頓足,眼眶紅得要滴血。

守兵營方向突然奔來黑壓壓一片人,帶頭的是巡值隊長陳黑子,大嗓門劈開人堆:“讓開,讓老子瞧瞧,哪個小娘子單飛了?”

公告牌前瞬間讓出一塊地方。

陳黑子喘着粗氣擠到前排,污黑的指甲劃過“王玉蘭”的血印名冊:“這……這是李老蔫那個白淨婆娘?”他的眼珠子驟然閃光,“娘咧,細皮嫩肉的……立女戶了。”

人堆裏猛地爆出粗嘎的狂笑:“陳黑子,你狗日的哈喇子淌腳面上了。”

“想婆娘想瘋了吧,女戶,懂不懂?人家飛上天了,自己賺工分過日子了。”

陳黑子不理鬨笑,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名冊,猛地一擊掌“好啊,飛得好,省得被李老蔫那孬貨當驢使喚。”他鐵石一樣的巴掌“啪”地拍在公告牌上,“兄弟們,聽見沒,這幾個妹兒可是落了地的鳳凰,沒主兒的,各憑本事討媳婦啊。”

人羣中爆發出劇烈的歡呼。

“對呀,立戶就是沒男人,能娶,能明媒正娶。”

“老子存了八十工分,夠換兩尺紅布了。”

“滾蛋,王玉蘭是俺同鄉妹子,俺先提親。”

流放漢們瞬間被潮水般的守兵們擠到外圍。

張尋叼着草杆戳謝雲景:“主子……沈姑娘這招妙啊,您看那羣餓狼,眼珠子都是綠的。”

謝雲景負手立在風雪裏,看着遠處公告牌下,一個守兵正指着女戶名冊對沈桃桃點頭哈腰:

“沈姑娘,俺……俺能賒塊花布不?俺娘說了,送花布是求親的老禮兒。”

沈桃桃抱着裝布的藤筐,虎牙在晨光裏一閃:“行啊,賒一匹,再給人家盤個火炕當彩禮。”

守兵撲通跪在雪地上就磕頭:“謝沈姑娘,您是大菩薩。”

沈桃桃分完花布轉身,猝不及防地撞進謝雲景深不見底的寒眸裏。“咳,”她抹了把臉上不存在的薄汗,“謝爺覺得……我這‘立戶’的法子如何?”

他看着她晶亮的眼睛,終於知道昨夜聽到那番話時的怪異感在哪裏了,“嗯。物以稀爲貴,女人,理當……好生供着。”

沈桃桃拍了拍謝雲景的肩膀,孺子可教也,然後轉身回家吃飯。

日頭剛偏西,風捲着碎雪粒子抽在臉上生疼。

沈桃桃搓着手跺着腳鑽進暖烘烘的堂屋,燉菜混着新蒸的饃饃的香氣撲鼻而來,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作響。

何氏正佝僂着腰,在堂屋中間新盤的暖炕邊焦躁地轉悠。

“大山,沈大山!”她扯着嗓子喊,聲音在空曠的屋裏撞出迴響,“上哪兒去了,抱捆柴火能把人抱丟嘍?”

竈膛裏的火噼啪響着,鍋蓋縫裏白氣騰騰,鍋裏的饃饃還沒熟,底下燒的柴火卻稀稀拉拉眼看要斷。

沈桃桃麻溜地甩掉沾滿泥雪的狼皮靴子,湊到火炕邊把手伸過去烤。

炕沿上,沈二嫂正就着油燈的微光,給肚裏的娃兒縫一件柔軟的小棉褂子。

她的肚子已經微微隆起一個柔和的弧度,在昏黃光線下顯得格外溫情。

聽見婆婆的叫喚,她眼皮都沒擡,只是捏針的手指頓了一下,飛快地朝沈桃桃遞了個眼色。

那眼神短促卻精準,朝着門外西邊木屋的方向,輕輕一瞥。

沈桃桃心領神會,瞭然地在心底“哦”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促狹又無奈的淺笑。

得,大哥又去當“活雷鋒”了。

她走過去,挨着何氏坐下:“娘,您瞎喊啥,柴火我讓二哥去拿了,估摸着快回來了。”

“小川?”何氏狐疑地斜眼瞅她,“他賺的工分也就夠給他那屋竈膛換點煤,還能餘出來換柴火?快去把你大哥喊回來。”

沈桃桃嘿嘿一笑,撈起炕桌上的凍梨啃了一口:“娘,你別小瞧二哥啊。我大哥……準是去巡查新盤的幾戶火炕去了唄,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看那些石頭縫比看媳婦還緊。”

何氏顯然不信這鬼話,哼了一聲,又伸着脖子對着門口喊了一嗓子:“沈大山,飯熟了,再不回來喝刷鍋水都沒你的份兒。”這罵聲裏,七分是慣性的焦躁,三分是潛藏了許久卻不敢深究的擔憂。

沈二嫂輕輕放下手裏的針線,朝沈桃桃這邊挪了挪,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細弱氣聲問:“桃兒……你說……大哥他是不是真的……”她瞟了一眼婆婆的背影,後半句吞了回去,但那眼神裏的憂慮明明白白。

沈桃桃拍掉手裏的凍梨渣,湊近沈二嫂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嫂子,別說哥了,咱們捫心自問,要不是一路上有爹孃和大哥二哥護着,咱能幹乾淨淨地走過來麼?”

她看着沈二嫂瞬間紅了又白的臉色,“春娘那樣的,不就是沒得選嗎,但凡有條活路,誰願意往爛泥裏滾。”她嘆了口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掉進泥污裏是命不好,可爬出來洗乾淨了,照樣是個活生生的人。”

沈二嫂怔了半晌,低頭輕輕撫摸着自己的小腹,那裏承載着沈家未來的希望,也讓她感同身受着做孃的不易。

良久,她擡起頭,嘴角彎起一絲溫暖的笑:“桃兒,你說得對。當初要不是你二哥,把我從人牙子那黑窩裏拉出來……我現在都不敢想。”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帶着沉甸甸的感激,看着堂屋裏暖融融的火炕和忙碌的婆婆,“這兒,就是我的福窩子。”

竈膛的火光映着何氏額角的汗珠,她舀起半勺濃稠肉汁澆在菜乾上,“滋啦”一聲騰起油香的白霧,“你倆在那嘀咕啥呢?開飯啦。”

沈桃桃捧着自己的粗陶碗擠到炕頭。何氏往她碗裏壓了三勺五花肉,油亮醬汁把饃饃染成佑人的琥珀色。

“娘這手藝,夠進御膳房了。”沈桃桃吸溜着被燙紅的指頭打趣,突然靈光一現,“娘,你承包驛站食堂吧。”

何氏一愣,連忙擺手搖頭。

沈桃桃卻打定了主意,要讓何氏坐這食堂的第一把交椅。

“娘,您瞅瞅。”沈桃桃指着囤在食堂後院小山似的糧袋、風乾的野豬肉條、成捆的乾菜,還有一大筐帶着霜的蘿蔔,“鍋竈傢伙事都齊了,油鹽醬醋也備了,就等您這尊大廚顯神通了。”

何氏圍着半舊的大鐵鍋轉了三圈,手在冰涼的鍋沿上蹭了又蹭,心裏頭不安得像擂鼓。

“桃兒……這……這能行嗎?我這把式,做自家人的飯餬口還行,伺候這麼多人……”一輩子圍着鍋臺轉的老婦人,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雙手,擔不起幾百張嘴的責任。

“怕啥?”沈桃桃塞給她一把沉甸甸的鍋鏟,“娘,咱也不整龍肝鳳髓,就記着一條:葷素搭配,鹹淡合適,湯水管夠。”

她拿起一塊粗糙的木牌子,掛在食堂門口最顯眼的地方,上面用燒焦的木炭條畫着格子,清清楚楚寫着:

一個工分:一個糠面饃饃或者糙米飯一碗。

一個工分:一個燉素菜。

兩個工分:紅燒肉塊,或者醬燜野兔,量大肉足。

素菜湯免費添。

“明碼標價,童叟無欺。”沈桃桃拍拍手,“大家夥兒幹活掙分,吃飯花分,天經地義。娘您只管掌勺,算賬的事兒交給我爹。”

說幹就幹。

第二天下午,煤礦下了工的漢子們,拖着兩條灌了鉛似的腿,手裏攥着掙來的工分牌,循着香味涌向食堂。

何氏心裏頭的鼓在看到人羣時擂得更響了,可當那雙佈滿老繭的手摸到帶着鍋氣的厚重鍋鏟時,一種安定感卻奇蹟般地涌了上來。

油熱了,肉塊下鍋爆炒的“滋啦”聲,彷彿是她最熟悉的衝鋒號角。

沒過三天,“何嬸兒食堂”的名頭就在寧古塔打響了。

“香,真他孃的香。”一個坐在板凳上刨飯的漢子,嘴裏塞滿了五花肉,含糊不清地嚷嚷,“比京城醉仙樓的醬肉也不差。”

“免費的湯,我的娘,湯面上還飄着油花兒呢。”另一個捧着粗陶碗“吸溜吸溜”喝湯的漢子,鬍子都沾上了油星。

最關鍵的是,吃得起葷腥了。

手裏攥着幾個工分的漢子,能把油亮的紅燒肉狠狠舀一勺蓋在糙米飯上,吃得滿嘴流油,心滿意足地打着飽嗝。

這還是流放的地獄麼?簡直是神仙日子。

天擦黑,食堂里人漸散盡,只剩下何氏和手腳麻利的柳如芳,王玉蘭刷洗着成堆的碗碟。

沈桃桃幫着把最後一桶冒着熱氣的骨頭湯擡到門外角落裏,留給那些實在拮据的苦命人暖暖肚子。

肚子裏有了熱食,身上便有了抗住這苦寒的氣力。

就在這帶着煙火氣的寧靜時刻,一聲淒厲如裂帛的女人尖叫,刺破了空氣。

“啊!滾開!畜生——”

聲音是從西頭那片木屋傳來的,尖利得變了調,是春孃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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