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張尋消失的方向,聲音低沉得如同嘆息:“張尋看似跳脫不羈,實則重情重義。他對季歲歲,怕是早已情根深種。否則也不會一聽季姑娘答應燒磚,就歡喜得像個毛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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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沈桃桃急得直跺腳,“這也不是個事兒啊,他那麼喜歡季姑娘。季姑娘對他是什麼意思啊?”
謝雲景沒再說話。
沈桃桃可不給他當悶葫蘆的機會,一把擰在他的側腰出,非要他說出個所以然來。
謝雲景悶哼一聲,不是因爲疼,而是實在受不了沈桃桃這麼撩撥他,“季姑娘對他,也未必無意。”
他想起之前幾次,張尋咋咋呼呼地圍着季歲歲轉,季歲歲雖然總是一副冷冰冰,愛答不理的樣子,可偶爾被張尋逗的煩了,那微微蹙起的眉頭和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無奈,甚至一絲極淡的縱容。那絕不是厭惡。
“情之一字,最是磨人。”謝雲景拍了拍沈桃桃的小腦袋,“尤其是明知無望,卻依舊飛蛾撲火……”
“那他倆就不能……”沈桃桃可不想因爲什麼規矩,就眼睜睜看着一對有情人咫尺天涯。
謝雲景溫柔地理了理沈桃桃鬢角的碎髮,“此事你我無能爲力,這是他們的劫。”
“可是……”沈桃桃還想說什麼。
“沒有可是。”謝雲景打斷她,“季歲歲揹負着整個季家的命運。她的選擇,無人能改。張尋的路,也只能他自己走。”
他微微側身,玄色大氅在風中拂動,“霽月窯的魂火,註定燃的是她的血,她的骨和她一生的孤寂。”
“旁人添不得柴,也……滅不得。她既然是家主,就要守這個規矩,自古以來就是這樣。”
沈桃桃站在原地,怔愣的說不出話。
她看着張尋消失的方向,彷彿看到了那個高大跳脫的身影,正歡天喜地地奔向一座由誓言和孤寂鑄成的的牢籠。
而牢籠裏,那個清冷孤傲的女子,她的心是否也曾有過爲他而動的漣漪。
在那無人的深夜,撫摸過冰冷的髮髻,發出一聲無人聽見的嘆息。
沈桃桃才不相信什麼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屁話。
男人制定的狗屁規矩,憑什麼鎖住女子的一生。
那男的當家主的時候,怎麼不自梳不娶媳婦呢,季歲歲他爹不止娶了媳婦,還納了妾。
一窩窩的公崽子生得可歡了,關鍵時刻頂屁用了,不還是季歲歲這個女兒站出來,力挽狂瀾!
男子庸碌無能,卻妄想要女子活成男權社會的殉葬品。
不!可!能!
鎮北軍城,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自古以來就是這樣,就一定是對的嗎?”她揮開謝雲景撥弄她髮梢的手,問出心底的疑問。
謝雲景被她的質問驚得微微一怔,他從未見過沈桃桃如此尖銳,那雙總是帶着狡黠的眼睛,此刻卻燃燒着一種近乎悲壯的火焰,彷彿要將這世間所有不公都焚燒殆盡。
他沉默着。這個問題他從未深究過。規矩,宗族禮法,女子不可爲家主。
這些如同呼吸般存在於他的認知裏,如同天地般不可撼動。
他遵循它,利用它,甚至在某些時候,成爲它的維護者。卻從未想過它從何而來,爲何存在,是否……不可打破?
“規矩,便是規矩。”他緩緩開口,一種慣性思維的迴應,“千百年傳承,宗族維繫,便是如此。”
“千百年傳承?”沈桃桃的語氣裏滿是嘲諷和悲憤,“千百年傳承的,就一定是好的,對的嗎?”
她踏前一步,小小的身體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仰着頭,目光如炬,直視着謝雲景,“那你告訴我,千百年傳承,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像籠子裏的金絲雀,只能圍着男人孩子竈臺轉,連自己的名字都不配擁有,只能叫張氏王氏,好在哪裏?”
“千百年傳承,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就得從一而終,男人死了,女人還得立個貞節牌坊,守一輩子活寡,好在哪裏?”
“千百年傳承,女人不能科舉,不能做官,不能經商,連自己的嫁妝都管不了,只能依附男人,像藤蔓一樣,男人倒了,她就得跟着爛,好在哪裏?”
她語速飛快,字字如刀,每一個質問,都帶着血淋淋的現實,狠狠砸在謝雲景的心上,也砸在周圍漸漸聚攏過來的那些婦人們心上。
何氏正端着一盆洗好的青菜,聽到聲音,腳步頓住。手裏的木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水花四濺,青菜撒了一地。她卻渾然不覺。
柳如芳正蹲在井邊磨豆子,沉重的石磨在她手裏緩緩轉動。沈桃桃的聲音傳來,她磨豆子的手停住。
王玉蘭正拿着洗衣槌,在木盆邊用力捶打着一件舊衣裳。那一聲聲沉悶的捶打聲,彷彿是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被生活重壓的寫照。聽到沈桃桃的話,她手裏的洗衣槌猛地停在半空。
水珠順着槌柄滴落,她怔怔地轉過頭,看着廊檐下那個單薄卻挺直的身影,眼神裏充滿了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共鳴。
越來越多的婦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洗碗的,劈柴的,砸煤的,晾衣服的。
她們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着,不由自主地朝着廊檐下聚攏過來,
腳步遲疑,眼神裏卻燃起了一種被壓抑了太久的光芒。
她們圍在廊檐外,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個站在謝雲景面前,如同鬥士般的小小身影。
沈桃桃看着謝雲景眼中的震動,看着周圍那些婦人們眼中燃起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清亮堅定:“姐妹們,這規矩是誰定的?是男人定的,是那些高高在上,把女人當玩物,當生育工具的男人定的。”
“他們定這些規矩,是爲了什麼?是爲了方便他們壓榨我們,讓我們老老實實當他們的墊腳石,當他們的……所有物。”
她猛地伸出手,指向遠處那片正在熱火朝天建設的軍城工地,指向那些揮汗如雨建設家園的漢子們,“可你們看看,看看我們真的比男人差嗎?”
“我娘做的飯,養活了驛站幾百口人,沒有您,那些漢子們怎麼會有力氣挖地基。”
“柳如芳,磨的豆腐,又白又嫩,沒有她大家能喝上熱乎的豆漿,能吃上香噴噴的豆花?”
“春娘帶着大家捕魚,沒有她,食堂不會頓頓有肉。”
“周瑩姐,打的鐵鎬,好用省力,加快了工期。”
“而季歲歲,她將帶領大家燒磚,用來蓋房子,築城牆。建造大家安身立命的城池堡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