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熟悉的句子
燈光從室內透出來,照亮她身側的一小塊空間,顯得安靜又鬆散。
謝景行端着一杯熱牛奶走出來,看見她還在發呆,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下。
“你今天看這份報告看了快兩個小時了!”他把牛奶遞過去:“再不休息,明天你又要頭疼!”
“我就是睡不着!”她接過杯子,低頭喝了一口:“不是看不完,是腦子裏停不下來!”
謝景行沒說話,坐在她旁邊,順手將她披着的外套替她理了理:“你是不是又在想以前的事?”
“也不是完全!”她靠在椅背上,把視線投向前方的黑暗:“只是這幾天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很不安!”
“項目不是順利推進了嗎?”
“是順利!”她點點頭:“但我總覺得,日子太順了的時候,就像站在一個很平穩的臺階上,下一步可能就要失衡!”
“你怕幸福來的太滿?”
“是啊!”她低笑:“我怕它忽然就沒了!”
“那你放心!”謝景行看着她,眼神很認真:“就算真的哪天不順了,我也在!”
她轉頭望着他,良久,才低聲說:“你真好!”
“你別總這麼說!”謝景行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也很好,是你先讓人靠近的!”
她沒再說話,只是低頭繼續喝着牛奶。
“你記得我們第一次正式說話是在什麼時候嗎?”她忽然問。
“會議室!”他不假思索。
“對,那個時候你坐在我對面,一句話沒說,等會議結束我收拾資料,你遞了張紙條過來!”她輕輕笑了笑:“我當時以為你是要遞聯繫方式,結果上面寫的是‘你公式錯了,第二頁,最後一行’!”
“我說得沒錯!”
“你說得當然沒錯!”她點頭:“但我那時候真的想拿紙條砸你!”
謝景行失笑:“你要是砸了,我估計我們今天也不會坐在這兒!”
“你那時候真的很討人嫌!”她眯起眼:“你知道你有多冷嗎?整個實驗組都覺得你看誰都是在挑刺!”
![]() |
![]() |
![]() |
“我確實在挑!”謝景行語氣不急:“但我只挑你!”
“你挑我是因為覺得我笨?”
“不是!”他看着她:“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止這些!”
陸知易沉默了一會兒,把剩下的牛奶喝完,放在一旁小桌上,靠在椅背上仰頭看天。
“我小時候最怕下雨!”她輕聲說:“尤其是晚上的雨,打在窗戶上,像有人敲門。
我媽去世那年,正好是一個下雨天。
她最後一眼我沒看見,那天我發燒,睡得迷迷糊糊。
醒來只記得天亮了,屋子空了!”
謝景行把她的手握緊了些。
“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以後不能再指望誰了!”她笑了一下:“我得撐住自己。
後來遇到你,我又開始想,也許,我還能依靠別人一下!”
“不是一下!”謝景行慢慢道:“是一直!”
京北的夜晚同樣風起。
傅衍禮靠在書房的沙發裏,手裏握着手機,屏幕還停在陸知易的那張採訪照上。
她穿着實驗服,頭髮盤起,表情冷靜堅定,旁邊是謝景行,兩人並肩站在一起,彷彿早已將彼此寫進了日常。
他盯着照片看了許久,眼神一寸寸黯下去,像是吞進了什麼苦澀的東西。
那晚母親病重前,他曾見過陸知易在病房門口站着。
她穿着一身米色的風衣,手裏提着親手燉的湯,腳邊是個保溫袋。
他記得自己當時沒有走過去,只是遠遠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去了別的樓層。
後來那鍋湯就放涼了,母親也沒再喝上。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安安靜靜地坐了半個小時,最後拿起那袋湯,默默走出了醫院。
他現在才明白,那天她是來告別的。
她不是來證明自己的,她是來向這個家說一聲—我努力過了。
他沒回頭,也沒伸手,結果就是真的再也沒有機會了。
陸知易走了,帶走了她所有的溫柔和忍耐,也帶走了他此生最該珍惜的東西。
他現在還能記得她在傅家的臥室裏整理衣物時,那種安靜得讓人發慌的表情。
她每一件衣服都疊得整整齊齊,每一件都用袋子包好,連發圈都小心翼翼地繫上。
他那時候走過去,看她收拾完最後一件裙子。
“你還真是一點不拖泥帶水!”他語氣涼涼。
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說:“我東西不多!”
“你就這麼走了?”
“我走了,你會好受點!”
他當時沒有說話。
現在他想起來,那是她最後一次站在他面前。
從那以後,她的名字,只出現在別人的口中,出現在屏幕上,出現在每一個他來不及後悔的片段裏。
傅如煙站在樓上的陽臺,看着樓下的車燈一點點熄滅,院子靜得像死水。
她雙手抱在胸前,身上的披肩被風吹得輕輕顫抖。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樣—既站在高位,也站在孤島。
她得到了傅家,得到了權力,得到了傅衍禮的姓,可偏偏,得不到他的一句心甘情願的情話。
哪怕只是一句。
她在樓梯口聽見他深夜打給朋友的電話,問的是:“知易最近的採訪你看了嗎?”
他說得很輕,聲音發啞,卻字字如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住的,她就站在那裏,一步沒動,像是腳下長了根。
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有些人不是她不夠好,只是她永遠不是他心裏那盞燈。
她走回房間,一言不發地坐在鏡子前,卸妝水擦過臉頰,她忽然看見自己眼角細細的紋路。
“你老了!”她盯着鏡子裏的自己輕輕說。
“可你還沒贏!”聲音像一根針,紮在心口。
她以為自己能徹底掐滅陸知易在傅衍禮心裏的影子,可她忘了,有些影子,是一輩子的,是無論多少陽光都曬不散的。
她想了很多年,要是當年不是她父親跳樓,不是她母親發瘋,她是不是也能像陸知易那樣,光明正大地過完這一生。
可是沒有如果。
她一步一步爬到今天,已經沒法回頭了。
她不會放手。
哪怕心裏再恨、再酸、再疲憊,她也不會放手。
深夜時分,陸知易終於合上了報告,把資料歸了類,站起來走向臥室。


